雪片纷飞将悬挂的人头断裂的肢体蒙一层细白,恍若丧布,断头残肢也没什么可看的,聚集的人群渐渐散去,只有经过的城门的人们抬起头看一眼,然后惊惧的缩头匆匆离去。!京城的大街因为下雪变得更加繁闹,大人们谈论着瑞雪兆丰年,士子们商议去哪里赏雪,孩童们在飞舞的雪片下嬉戏,酒楼茶肆更是人满涌涌,炭火烧的更旺,酒气熏的更香,如果此时有丝竹管弦更好了。四个穿着富贵的男人走进醉仙楼的包厢内,不待坐下便有人招呼引路的伙计。“酒烫三壶,请玉娘子来。”伙计带着歉意施礼道:“玉娘子,只怕不行。”已经坐下的三人并没有着恼,反而笑起来。“京城四大琵琶娘子之首,本是不好见的...”“听说听玉娘子的琵琶要提前三天相约..此时已经被人约去了吧。”听着客人们的说笑,伙计也笑了,摇头道:“倒也不是,玉娘子今日无约,但说要去看个朋友。”原来如此啊,身为名妓是有这个自由的,客人们并不因为恼怒,笑着另请了一位女妓弹琴,冷盘果子热茶酒菜随之鱼贯而,厅谈笑热闹。而此时的醉仙楼最顶楼的房间内,有小婢端着一壶酒敲开一间房门:“玉娘子,你要的酒来了。”门拉开厅内坐着的女子起身接过道谢。小婢却没有走,带着几分恭敬问:“妈妈说车备好了。”又带着几分期盼道,“玉娘子,让小婢陪你出门吧。”在这青楼里,一技之长出类拔萃,那些靠着容貌的妓女能过的更自在,还能被称一声大家,可以收徒,有徒弟能养老,青楼里的妈妈为了笼络还会给钱讨好,玉娘子已经到了要收徒弟的时候了,多少人跃跃欲试期待好运降临自己头。玉娘子抚了抚小婢的头,眉眼普通的脸笑意温和,道:“不用了。”小婢略有些失望的应声是不敢再打扰告退,临关门前悄悄的看了眼厅内坐着的男人,男人年纪三十多,相貌平平,衣着朴实,看起来像是街头做人力的...这样的男人竟然能坐到玉娘子的屋,不知道是什么来历,还要请他喝楼里最贵的酒。门拉厅内恢复了安静,玉娘子拿着酒走过去,却没有给那男人斟酒,而是放进了一个小篮子里,又扭头看窗外纷飞的雪,道:“看来这雪要下一天了。”男人并没有兴趣谈论雪,面色几分愁苦,道:“你一定要这么做吗?你不用这样的。”玉娘子道:“我想这样做,义凯兄弟,你不用劝我了,到今日我们的人都已经死光了...”男人不由前倾,眼眶发红道:“可是我们两个还活着,还能等,也许能看到...”玉娘子笑了笑摇头道:“这个任务交给你了,我不想等了。”说着站起来。男人跟着站起。玉娘子袖手与身前,又道:“而且这也是一个机会。”抬头看向窗外纷飞的雪,“以往死的痛快死的隐秘,连开口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如今他们赏金万两要人开口来说,是时候让大家知道我们从哪里来,是什么人了。”男人道:“让我去吧,玉娘子你走到今天不易,有名头将来可以做更多的事。”玉娘子含笑摇头道:“正是因为我有名头,做这件事才正合适。”又轻叹一口气,“我也做不了别的事了。”男人俯身在地低声呜咽。玉娘子半坐伸手扶他,道:“朱义凯,你去吧,借着你这籍籍无名之身,回去告诉那些幸存的人,年轻人,孩子们,让他们知道记住我们的深仇大恨。”男人含泪应声是。玉娘子拍了拍他的肩头道:“那我去了。”说罢拎着小篮子,背起琵琶,拿起一把油纸伞款步而出,男人在后再次俯身在地,屋门关隔绝了二人。“玉娘子。”“玉娘子你要出去啊。”“今天的雪不小啊。”一路走来遇到的人纷纷与玉娘子打招呼,玉娘子也含笑一一还礼,应着是啊,雪不小啊,初雪嘛走出了醉仙楼,门前的店伙计将油纸伞替玉娘子撑开,道:“真不用车吗?”玉娘子接过道:“并没有多远,而且步行更有乐趣。”店伙计笑着应声是,看着玉娘子裙下小白皮靴在雪地踩出一个浅浅的脚印,想到什么又抬手招呼:“玉娘子,今日新鲜的海货要到了,有你爱吃的鱼子..”玉娘子回头道:“帮我留好啊。”便再次转身向前而去,青色松江棉狭领长袄长裙,拎着篮子背着琵琶撑着褐色油纸伞的女子混入街来往的人群并不起眼,穿过大街,绕过小巷,城门便出现在视线里。悬挂在竹竿的头颅已经白蒙蒙,几乎分辨不出,看去也没那么吓人,过往的行人好些都没有注意到,看到竹竿下站着的两排官兵才好的抬头....人头啊,低低切语又急忙收回视线。快走吧,行人加快脚步,与玉娘子擦肩而过,玉娘子一步一步走向城门走向悬挂着人头的栏杆,她身背着琵琶引得路人多看几眼,心道这娘子胆子大要站近些看清人头...念头闪过见这娘子停下脚在雪地坐下来,咿?这是要做什么?官兵们自从玉娘子靠近注意到了,但并不喝退,只是冷眼森然注视...那女子收起了纸伞解下琵琶,又伸手向篮子里....官兵们眼神凝聚...见这女子拿出一壶酒。玉娘子将酒在眼前端详一刻,道:“好酒啊。”说罢仰头对着酒壶喝了起来。嗬,这女子...四周的人惊讶...玉娘子并没有一口饮完,放下酒壶,抬袖轻轻擦去嘴角的酒渍,将酒壶举起,再次道:“好酒啊。”说罢高声,“请了。”酒在身前倾倒,薄雪顿时融化。祭奠!官兵哗啦围,刀枪寒光对准,四周路人骇然色变齐齐后退。雪飞扬而下,铺落在玉娘子头身,面对围拢的刀枪,她神色未变,平静的将酒壶放下,取过一旁的琵琶,低头拨弦弹了起来。琵琶铮铮曲调叮咚轻快,旁边路人有行商,惯于来往酒场立刻听出这是行酒令。这还真是祭奠。忽的有人侧耳听琵琶,再瞪眼看盘坐的女子,呀的一声认出来道:“是醉仙楼的玉娘子。”醉仙楼是青楼,玉娘子是敬称,真名玉玲珑,是个青楼妓女,十三岁学琵琶,十八岁成名,这十几年技艺精进,在京城名列前三,朝王相爷也是她的拥簇者,每逢大宴必邀请。她怎么来祭奠这个凶徒了?消息如风雪一般在京城散开,无数的人群向这边涌来,自然也有官员闻讯而来,看到他们到来,将官要出言呼喝,但却被官员抬手制止。“让她弹完。”他道,四十多岁的刑部官员神情有些复杂,很显然识得玉娘子。一个妓女也没有什么威胁,将官自然也认识玉娘子,闻言垂手,一曲小令很快结束了,玉娘子怀抱琵琶看向高悬的头颅笑了笑。刑部的官员轻叹一口气,抚掌,道:“没想到在这里能听到玉娘子的琵琶。”玉娘子看向他施礼道声:“曲大人。”又对将官施礼,“富大将。”曲大人道:“玉娘子,本官希望你是来指认凶犯的,既然相识,送一送也是有情可原。”身为女妓,迎来送往这么多年,认识一个凶徒也不算怪。玉娘子应声是,抬手指着高悬的头颅,道:“此人名叫黄衣,天地玄黄的黄,人所倚以蔽体的衣。”果然,曲大人前一步,道:“哪里人氏?为何行刺宗大人?”玉娘子含笑摇头,道:“不是啊,不是行刺宗大人,是行刺宋元宋大人。”曲大人神情一沉,看她道:“看来玉娘子不只是认识这个人。”虽然张贴了悬赏,但他们也没相信有人会来指认,万两黄金可是换不来性命的,这种刺杀宋元的凶徒,谁敢说认识,宋元非把你当同党杀了泄愤。没想到真的有人站出来指认,不,这不叫指认,这应该叫做投案自首,曲大人眼底惊讶,能说出凶徒的目的,要么是极其熟悉,甚至还可能是同党...这个妓女竟然是隐藏的凶徒?同时又庆幸,还好宋元从来不近女色,更不喜欢宴请,青楼场所从没去过也不请女妓伶人到家里,要不然以玉娘子的声名,接近宋元是很容易的事...但看着面前这女子不算出众但别样娴静端庄的面容,又有一丝不忍...既然如此她的结局只能和这凶徒一样了,其实她原本不用如此的,没有人认得这凶徒,自然也没办法查同党,只要玉娘子不说,谁会知道她是同党。为什么非要站出来?难道以为还能借着被审问接近行刺宋元吗?宋元这辈子大概都不会再见任何嫌犯凶徒了。看着因为这一句话而在此近前,几乎下一刻要戳破胸口的长枪,玉娘子依旧平静,点头应声是:“我不只认识他,我和他是一样的,和先前几次刺杀宋大人的人们也是一样的。”玉玲珑的声音如同琵琶一样清脆怡人,聚拢而来站在前方的民众可以清楚的听到她的话,后边听不清的人急切的询问,前方的人将话传过去,四周顿时如同波浪一样骚动起伏。一个妓女竟然是凶徒,太可怕了太意外了。将官再忍不住大声喝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玉娘子道:“我们是与宋元不共戴天之人。”说罢站起来。四周的官兵们更加戒备,玉娘子看着面前寒光森森的刀枪,再看向将官和曲大人。“我们是黄沙道人。”此言一出,曲大人顿时色变,断声喝道:“拿下,住口。”玉娘子已经仰头大笑,拔高了声音,伸手指着高悬的头颅。“他叫黄衣,他来自黄沙道,我叫玉玲珑,我生于黄沙道...我们是黄沙道人。”声音高亢在飞雪散开,四周围观的民众亦是再次震惊。黄沙道..黄沙道!“黄沙道是什么道?”有小孩子问道,但下一刻被身边的大人掩住了嘴,大人的神情惊恐畏惧。将官也神情惊怒,拔刀喝道:“拿下。”官兵们齐声呼喝迈步,刚要动手绑缚,玉娘子已经向他们扑来,三杆长枪被玉娘子拦在身前穿胸而过,血花四溅,脚下的白雪瞬时染红。四周的民众发出惊叫,齐齐的后退。雪片纷飞在刺穿挂在长枪的女子身边,与涌出的血一同跌落,雪白,雪红交织,一旁的琵琶,篮子,倒下的酒壶渐渐被覆盖。..........看着垂头一动不动的女子,曲大人喃喃:“原来是黄沙道啊。”(周末出趟门,一更哦,么么哒,周末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