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及笄(1 / 2)

大宫·雏菊曲 秋姬 7111 字 27天前

十五日,正是我行及笄礼的日子。

因为昨晚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所以我还担心今天天气也不会好,没想到反而是阳光明媚,碧空如洗,一大早就听见有喜鹊在树枝上叽叽喳喳地欢叫。

善善她们喜上眉梢,说此乃吉兆。

善善她们服侍我入浴更衣,我依然先着孩童时穿的采衣,梳双鬟髻。

皇上选在寿安宫的清荷阁行礼。

六月时宫中的荷花正绽放得粉白可人,妩媚娇艳,而这个清荷阁正是观赏荷花之最佳方位,可以从殿外看见大片大片的荷花经过昨日雨露滋润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

因为我双亲早亡,我是由皇上一手带大的,便由他以父辈的身份主持及笄礼。

皇上身份尊贵,所以他不似平常父辈一样立于东面台阶位等候宾客,而是坐于主人席;大姬托盘站在西面台阶下;客人立于场地外等候。而沐浴完毕的我,安坐在东房(更衣间)内等候。

然后宫廷乐师奏乐。

正宾崇国夫人和观礼者依次序而入,各自在合适的席位坐下。

皇上起身致词,宣告成人礼正式开始。

姊先走出,以盥洗手,于西阶就位。之后我才迈着小步走出,走到室中央,面向南,向众观礼宾行揖,然后面向西跪坐在笄者席上。

待姊为我解开双鬟髻,梳好头后,崇国夫人东阶下盥洗手,拭干,然后向皇上致敬寒暄。

我按照程序转向东正坐,大姬奉上罗帕和发笄,崇国夫人走到我面前,高声吟颂祝辞道:“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她跪坐下为我盘上高髻加笄,然后起身,回到原位。姊象征性地为我正笄。

我起身,回到东房,姊从大姬手中取过衣服,去房内为我更换与头上簪子相配套的素衣襦裙。

我穿好衣服,便又要出来为来宾展示我的衣裳,并向皇上皇后拜正规礼。

我再面向东正坐,崇国夫人再洗手,再复位,大姬奉上发钗,崇国夫人接过,走到我面前高声吟颂祝辞道:“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听完这话,姊为我去发笄。崇国夫人再为我簪上发钗,姊再象征性地正发钗。同上次一样,我还要作揖之后回到东房,姊协助我穿上与头上发钗相配套的曲裾深衣。

我出去再向来宾展示新衣,然后面向崇国夫人行正规拜礼,以表示对师长和前辈的尊敬。

三加时崇国夫人高声吟颂祝辞道:“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然后为我加钗冠。

和一加二加一样,我要去房内更换与头上幞头相配套的大袖长裙礼服。

然后是三拜。

大姬撤去笄礼的陈设,在西阶位置摆好醴酒席。

崇国夫人接过姊递过去的醴酒,走到我面前,贺道:“甘醴惟厚,嘉荐令芳。拜受祭之,以定尔祥。承天之休,寿考不忘。”

我向她行拜礼,接过醴酒,入席跪着酒撒些在地上作祭酒。然后持酒象征性地沾嘴唇,再将酒置于几上,大姬再奉上饭,我接过象征性地吃一点。

崇国夫人再起为我取字名“妇虞”,祝曰:“礼仪既备,令月吉日,昭告尔字。爰字孔嘉,髦士攸宜。宜之于假,永受保之,曰妇虞。”

我低眉回答:“某虽不敏,敢不夙夜祗来。”再互相拜礼。

然后我再次拜于皇上皇后前仔细聆听他们的训诫,拜礼。

这一系列之礼完成之后,我最后立于正中央,先后向宾客行揖礼,他们微微点头示意。

皇上再最后宣告及笄礼行成,我的成人礼才算正式结束。

众礼宾纷纷退下。

我暗暗地松了一口气,刚才一直在紧张,生怕哪个步骤做得错了,让人耻笑。

皇后招手叫我过去,她叫我坐在她的身边,细细打量我,称赞道:“这一行完及笄礼就马上不一样了,是个大姑娘的样子了。”

皇上则无限感慨地看着我,他说:“若是你娘亲在世的话,她也一定很高兴……”

听到皇上提到我娘,我的神情也不免有些哀伤。

虽然今日到场的都乃皇亲国戚,地位尊贵,皇上还特意把各地的亲王们召回京都为我祝贺,但是他们却没有一个是我的血缘亲人。

表面的无限尊贵暗藏着多少的无奈和凄凉啊。

皇上见我神色凄然的样子,知道是他的话触动了我的伤心,于是又笑着说:“奴兮,到朕身边来,看看朕今天给你准备了什么礼物。”

我告别皇后,奉命来到皇上跟前。我闻到皇上身上幽幽的龙涎香,勾起了我第一次进宫的回忆,突然对皇上生出了一种眷恋的感情,他便像父亲一样照顾我不是么?

这一切的荣华富贵风光无限都是眼前这个男人给我的啊。

姒充仪的事追根到底还是在比谁更受宠爱,而皇上最后选择了我。

娘她死时给了我最大的保障,那便是眼前这个深爱着娘而至高无上的男人。

我现在才更深刻地体会到了娘的良苦用心。

皇上拉起我的小手,眼底有了柔意,他转身看朱公公,朱公公会意,端上来一个红底布托盘。

托盘上面赫然放着一个紫檀木盒子,中间用黄色的绳带系成一个如意结。

“打开看看。”皇上和蔼地对我说。

我走到托盘前,解开结子,小心翼翼地揭开盒盖。

一股香气扑鼻而来,顿时溢满了整个屋子。

我定眼一看,只见在盒子中间静静地躺着一把檀木香扇。

我回过头看皇上,向他询问。

皇上向我点头示意。

我拿出檀香扇,轻轻打开,香气更甚,幽香阵阵。

只见不大盈尺的扇面上绘着水榭楼台,峰峦叠石,花鸟草虫,皆栩栩如生。最引人注目的是上面一位倚着栏杆身着华贵唐装的仕女眉眼盈盈,姿态生动,身影娉婷,勾人心魄。扇面右上角有“十三行”清秀婉媚的小楷,扇子尾端坠有红色飘逸的流苏。

皇上看我爱不释手的样子,十分开心。

“你可喜欢?”

我点了点头,继而再仔细地审视起扇子来,说道:“这扇画画得极为传神,栩栩如生,想必是大家所为;还有这题词也极有情趣,与画相辅相成,自不一般;就是单指这扇骨,也是香气扑鼻,质地优良,极其珍贵的……”

皇上拊掌而笑,“果然有识货之人。”

朱公公解释说:“小姐说得极准,皇上为了这把扇子可是下了心思的。这扇架乃苏州‘西冷’扇,是拿最上乘的白檀木制成;这扇画嘛,特请了当朝大画家王闲逸王老先生亲自下笔;至于这个题词更是珍奇了,乃张儒雅张隐士真迹……”

在场众人发出一阵低低的惊叹。

我也暗暗吃惊,虽然知道这柄扇子定然价值不菲,但是却没想到有这样不同寻常的来历。

别人尚且不说,就单说这张儒雅隐士就据说脾气古怪,一身学问却不愿入朝为官反而归隐山林,任朝廷几次下聘而不理睬,倒落了个“无官一身轻”的一份悠闲。

当下文人学子都敬仰他的学识,争先恐后地想拜他为师,而他却每每拒人于千里之外。

他作的诗既不外卖也不送人,随兴而诗,之后再多烧毁,可见其一墨难求。

我虽不知皇上最后如何得到其真迹,但是想必也花费了不少气力。

我小心地抚摸着扇面,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只有这样至好东西才是我真心想要的……

我第二日早起时,发现一切好像都不一样了,我好似变成了一个全新的人。

善善拿来了几件衣服供我挑选,大多是时下受贵妇仕女青睐的唐式纱裙,华丽富贵。

我选了一件清凉的绿色纱裙,然后在众宫娥的侍候下仔细洗漱了。

我坐在梳妆镜前,梳头姑姑小心翼翼地给我梳顺了头发。

从今天起,我便不再梳孩童时的双鬟垂发髻了,姑姑把我的头发高高盘起,梳了个简单大方又不失清新雅致的宫妆髻。

她最后再为我略斜着插了一支通体雪白无瑕的白玉簪子。

在姑姑忙着给我梳头时,善善将调和好了“玉女桃花粉”<span class="notetext" data-note="玉女桃花粉:以石膏、滑石、蚌粉、蜡脂、壳麝及益母草等材料调和而成,再混以香料。"/>轻轻均匀地傅于我的脸上脖颈以及唐衣前露出的锁骨前胸上;善善说我柳细弯眉的形状本来就很好看,便不再给我修剪,只是拿了波斯国出产的螺子黛给我略略描深了些。之后在我的脸颊两侧覆上了一层薄薄的檀红胭脂,再加以玉粉调和,谓之“飞霞妆”。最后善善拿来一张红香纸让我轻轻一抿,嘴唇顿时变得鲜艳红润起来。

待她们说装扮好了,我起身,她们都不禁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叹。

我有些紧张,是很奇怪么?

我走到旁边一人高的全景铜镜面前,只见有一个梳高髻插白玉簪、露胸、肩披红帛,上着黄色窄袖短衫、下着绿色曳地长裙、腰垂红色腰带的款款少女影像在眼前。

我有些不可置信地捂住嘴巴,这真的是我么?

善善眼圈略有发红,她走到已经差不多和她一般高的我的面前,伸出手为我在净额粘上一朵红色梅花状的花钿,那镜中的人儿登时显得愈加妩媚动人。

“小小姐长得越来越像小姐了。”善善唏嘘感慨道。

我再次仔细端量镜中的人,我对娘亲的印象已经很模糊了,只是娘亲那温柔似水的眼睛和她身上那种幽幽的香气一直残存在我的记忆之中,娘年轻时就是这个样子的么?

这样的漂亮。

婷仪将昨日皇上赐给我的檀香扇递给我,提醒道:“小姐今早要去拜见太后和皇上呢。”

我转身,发现这般的衣服加身,让我走路都是不一样的了,不由得婀娜多姿,步步生莲起来。

于是我在婷仪形单等人随从下迈着优雅的步子向太后的寿安宫款款而去。

到了寿安宫,伴着门外内侍的通报,我略略低头趋步来到大殿。

我庄重地跪下,清脆地说道:“奴兮拜见太后娘娘,拜见皇上。”

皇上叫我起来。

我谢恩,缓缓起身,抬头看向太后和皇帝。

我知道,那一刻整个宫殿都会为我而变得明亮。

皇上在上面看清我的面容后,明显一震,半晌也说不出话来。

我看他一时恍惚的神情,知道他一定是想起我娘了。

我按照规矩退到一边,两边又是一阵低低的惊叹声和一些人掩扇窃窃私语。

皇上咳了咳,周围顿时安静下来。

皇上说:“奴兮昨日行过成人礼,朕决定今晚泛舟游湖,举行船宴以示庆祝。”

众人诺而领命。

过了一会儿,我们纷纷退去,我走时无意中瞥到权禹王,他好似也感应到了什么,正要向我这边看,我慌忙转过脸去,匆匆离去。

我啊……没有勇气直视他,不敢和他说话,只是偶尔会假装不经意地向他投向几缕目光。

仿佛丧失自己。

好不甘心这样的自己。

十六的月亮正是最圆润的时候。

张灯结彩,豪华无比的宫船缓缓游荡在碧水湖上,丝竹之乐不绝于耳,热闹非凡。

我和大姬等帝姬们坐于一侧,众亲王皇子坐于另一侧,皇上皇后居上而席,今晚太后推托身体不适未席。

大姬邀我同席,其实按照身份我应该是居于众帝姬下的末席,但是因我在皇上心中分量非同一般,大姬也乐得做个顺水人情将我携在前面。

皇上对大姬这样的安排隐隐点头示意。

我刚刚入座,便感觉有几缕目光向我投来,我微微一笑,若无其事地坐下了。

大姬对我很是热情,絮絮地和我提起许多成年女子应该注意到的礼节和仪态。

我默默地听着,却也注意到大姬喜悦的外表下眉宇间掩饰不住的一丝忧郁。

之后大姬猛喝了好几樽酒,脸颊泛上了红晕,眉眼呈现一种醉态,说的话也开始混乱起来。

她拉住我的手,在我耳边低低地说:“奴兮……父皇对你如此优容……真让人羡慕。你看看昭娇,比你提前了半个月行及笄礼,可是那场面多寒酸……”

她说着又为自己添了一樽酒,继而又说:“你这样隆重的排场就是我当时也比不上的……奴兮你好福气啊……以后父皇一定也会给你找个举世无双的如意郎君……不像我……早早就被父皇赶出宫去……”

最后几句话大姬说的声音高了起来,皇后在上面听见了,变了脸色,喝道:“仁和,你喝醉了!”

说着看她旁边立于一侧的宫娥,局促地命令道:“还不快扶你们主子回去!”

那些宫娥授命紧忙小心地拉起大姬。

大姬此时走路已经不稳了,她重复着说:“我没醉……你们拉着我干嘛……”

皇后脸上有些不好看,她起身歉意地向皇上一躬,请罪道:“仁和她醉得厉害,臣妾就早些离席送她回去,还请皇上谅解……”

皇上脸上闪过一丝不快,他挥挥手示意皇后离开。

我看着皇后和众宫娥领着大姬乘另一艘小船离去。

宴会上有一小瞬间的尴尬,还是南赢王见机起身举杯敬向皇上:“儿臣敬父皇一杯。愿父皇龙体安康!”

这时我们才反应过来,纷纷举杯敬祝皇上。

皇上的脸色缓和下来,端起金樽一饮而尽。

众人纷纷赞扬皇上好酒量。

宴会上的气氛这才复又和乐融融起来。

席间我曾不着痕迹地瞥向跪坐在末席的姊,只见她正把脉脉的目光投向坐在斜对面喝酒的十二皇子。

我的嘴角勾起一抹笑容,姊爱得真是辛苦,但你还什么都没与他说,是因为你没有自信么?

我看向十二皇子,十二皇子也恰巧在此时看到了我。

我以茶代酒,举杯,向他示意。

他笑了笑,也举起眼前的酒樽。

我们互相看着对方同时一饮而尽。

然后我再看姊,她显然看见了刚才的一切,一时间脸色变得虚白。

她可怜巴巴地望向我,露出的竟是一副悲伤哀求的神色。

我明显一怔,因为我从没有想过姊竟会因为十二皇子,用这样服软的眼神看着我。

可是我没有给她任何怜悯和承诺,我只是仿佛什么也看不懂一样,对她礼节性地一笑。

现在让我让着你么?可笑。

当初你得意时可曾想过我这个妹妹?

姊啊,你错就错在你不懂,任何事情是要靠自己争取的,而不是求人。

你是嫡女,我不过是庶出。

现在你坐于末席,而我高高在上。

这不是我求来的。

宫中没有那么多廉价的同情心。

是我争到的,是我应得的。

你这样子想不劳而获,反而叫人瞧不起了。

我不再看她,开始一心一意品尝案上三足琉璃托盘里的水果。

这时那边的南赢王对权禹王说:“老四,听说你的那个回纥侧妃已经诞下一子了?据说还是个儿子。”

我迟疑了一下,又若无其事地把鲜莓吃了下去。

娜木朵儿终于如愿了么?一个儿子,她一直企盼的儿子。

权禹王顿了一下,好似向我这瞥了一眼,然后对南赢王回答:“让皇兄见笑了。”

南赢王摆手,“我反而觉得四弟你的子嗣太少……四弟应该广纳妃子,繁茂后代,这也是身为一位皇子不容推托的责任……”

权禹王笑了笑,端起一杯酒饮了下去,说:“四弟没有皇兄那样的好福气。”

之后便是他们男人间多谈及的话题。

我莫名有些郁郁,再看着南赢王那副讨厌的嘴脸,心生一阵反感,借故起身离席。

婷仪她们要随身侍候,我叫退了她们。

我独自走出船舫,来到露天的船头。

可不想已经有人先我而在了。

我只得转身要走,可是那人似乎已经被我惊动,回头看了我一眼。

他在我身后说:“站住。过来这裏。”

我转过身去,仔细端量那个命令我的人的身影。

只见他支起左手臂半躺在船板上抬头望月,右手里拿着酒壶正向嘴裏汩汩地送酒。

我又走近了几步,这才看清了那人。

原来是清翎王。

我以前也见过他几次面,但是他一向我行我素,神龙见首不见尾,所以和他也不曾深交过。

我上前向他福了福,“奴兮拜见清翎亲王。”

他停止喝酒,嘿了一声,“我是最不惯这套虚礼的。坐。”

我踌躇了一下,但是素闻清翎王放荡不羁,若是表现得太小家子气难免会被他轻蔑了去,所以我也就落落大方带有几分随意在他身旁坐了。

他脸上带有几分赞许,伸手从旁边的暗紫桂花纹托盘上拿了一壶酒给我。

“难得这样好的月色,陪我喝酒。”

我拿着他递过来的酒壶,脸上尽是为难的神色。

他笑了笑,又从旁边拿来一盏酒杯给我。

可是让我为难的不是这些,而是我从未喝过酒。

他仿佛看透了我的心思,挑眉问道:“怎么,你怕了?”

我咬了咬唇,“我不怕。”

他笑,“有气魄。”

然后他便盯着我看,我反而不好不喝了。

我抬壶为自己斟上一杯酒。

我端起酒杯,下定决心般,举起宽大的袖袍掩在面前,一口饮了下去。

“咳咳……”没想到那口酒又苦又辣,初次饮酒的我憋红了脸,被呛得咳嗽不止。

原来酒这样的难喝,可是我看见权禹王他们喝得不是很惬意陶醉的样子么……

清翎王看我窘迫的样子,呵呵地笑了,“你这样喝,倒是白白浪费了这上好的十年陈酿桂花酒了。”

我稍稍从痛苦中缓和下来,不解地看着他。

他依旧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解释道:“酒是一点点品的。”

他亲自为我斟上一杯,递到我面前。

我半信半疑地接过,这次如他所言,将酒盏送到唇小小地呷上一口。

虽然味道依然苦涩,但显然已不像刚才那样令人难以接受了。

他扯出一丝笑容,之后也不再管我,转身复又看向月亮。

我藉着月光偷偷地打量他,只见他目光深邃,鼻梁坚挺,嘴唇似乎有些薄但是放在这张脸上却是恰如其分、相得益彰的。

如果说南赢王华贵,权禹王英武,九皇子清秀,十皇子端正,十二皇子英气,那么俊美这个词用在这位亲王身上就再恰当不过了。

我再顺着脸看下去,他的前襟竟然是敞开了些,露出了裏面的一小片雪白的内衫前襟。

虽然早就听闻清翎王放浪形骸,可是在这样的场合衣冠不整,还是让我微微吃了一惊。

“今晚的月亮可真美啊。”清翎王感叹道。

我被拉回了思绪,也抬头望向天上一轮大如银盘的明月。果然很美,蒙胧温润。

“月有阴晴圆缺,你说是满月好呢,还是残月?”似乎难得找到身边的一个人耍弄,清翎王饶有兴趣地眯起眼睛问我。

我笑了笑,万全地回答:“应该是各有千秋吧。”

“那你更喜欢满月还是残月呢?总不会说两个都喜欢吧。”清翎王似乎并不满意,略有讽刺地调侃说。

我低眉思索了一下,“我更喜欢残月。”

清翎王挑眉,来了兴趣,“说说看。”

“过盈则亏。这样的圆美终究不过昙花一现无常时;而残月则更富生命力,变化多端,姿态各异,令人回味无穷。”

“说的好。”清翎王点点头,但是他又接着发问道:“不过人终究向往着团圆完美的,你不是吗?”

我不语,复又仰起头看向圆月。

我又何尝不向往呢?可是谁能给我一份团圆……那最后只会变成虚无的期待。

清翎王倒也没有究根问底,他又端起酒壶,向我示意,“来,喝酒。”

我把玩着手中的紫玉桂花盏,抬起又喝了一口。

清翎王看着湖面上倒映出的粼粼月影,感慨道:“月宫如此美丽,却‘人攀明月不可得’,此话不假。自古也有猴子捞月而枉然的故事,可见月亮之遥不可及。”

我喝下几杯酒,说起话来也随意许多。

我跪坐的姿势放松了些,微微一笑,“其实月亮也并非那样的遥远……只需掬起一捧清水,月亮就在手中。”

清翎王可能未曾听过这样的言论,一怔,继而思量起我的话来。

然后他目光炯炯地看我,对我露出一个笑容,“聪慧的女子。连月亮你都可以得到,以后还有什么得不到的?”

我不明白他说这番话是否有别的深意在,反而叫我一时间有些不知如何回答。

“可是”,他的话锋一转,“人那么聪明有什么用呢?小心反被聪明误。倒不如做个淡泊的逍遥人,云游四海,随心所欲,好不惬意!”

我心中苦笑,悠闲的日子无人不想,可是……

逍遥也是需要资本的呀。

尽管那只是我自己的喃喃自语,可是他似乎依然听到了。

他沉默。

过了一会儿,他咧了咧嘴,自嘲地说:“你说的没错。如果不是生为亲王,我也没有机会过如此悠闲的日子,原来终究靠得还是自己的身份……可笑我偏偏还要装作清高无求的样子。”

我有些紧张,慌忙辩解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摆了摆手,“你不过说出实话罢了。”

我有些窘迫,低下了头。

他就笑,“奴兮,我很喜欢听你说话。”

我猛地抬头,迎上的是他深邃而漆黑的眼睛,有些意味深长。

他笑得开心,“奴兮,有没有人说过你的眸子很漂亮?”

我微红了脸,虽然我自知容貌不差,但他这样直白和我说话,还是让我有些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