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耐心等待皇后嫡子忌日的日子里,地处长江中下游的江、淮、两浙、荆湖诸路发生旱、饥。
据地方官上奏描述,“……其赤地数百里,禾苗焚稿,颗粒乏登,米价腾涌,日甚一日,而贫民遂有乏食之惨矣:蔬糠既竭,继以草木,面麻根、蕨根、棕梧、批把诸树皮掘剥殆尽……饥黎鬻妻卖子流离死亡者多,其状苦不堪言……”
皇上忧心忡忡,与大臣连夜议事。
而我也一夜无眠,待大臣们都散去后,我着人端了安神茶去拜见皇上。
只见皇上靠在龙椅上,神色疲惫。
我接过宫娥手里的茶将它放在皇上面前,轻柔地唤了一声:“君上……”
皇上缓缓地睁开眼睛看了我一眼,没有喝茶,只是问道:“夜这么深了,爱妃怎么还不去睡?”
我摇了摇头,回道:“君上不睡,臣妾惦念着也睡不着……”
皇上动容,拉了我的手,叹口气说:“天降灾害,是上天对朕的警示吗……”
我一愣,然后劝慰道:“君上不要多想,自古贤君也有遇到过天灾的时候……”
“想到黎民百姓食不果腹,颠沛流离,朕就感觉无比的歉疚……真是心力交瘁。”
“君上要保重龙体啊。天灾虽非人力所能定,但是我们却可以采取相应的措施。”
“哦?爱妃想到什么了吗?”
我顿了顿,说:“臣妾不懂政事,不过刚刚翻阅了历朝的纪事,我们不妨仿照先人,对灾疫严重区减免徭赋,休养生息,开仓赈粮,极贫民赈米,次贫民赈钱,稍贫民赈贷……另外宫中也应缩减开销,禁奢华减菜式,率为先表……”
皇上赞许地点了点头,说:“爱妃你想得周全,宫中的事就劳你操心了。”
我笑了笑,应道:“皇上说哪的话,国家大事,匹夫有责,这也是臣妾应尽的义务罢了。”
可是就在第二天我用膳时竟发现桌上只有三十菜式,比往常少了六道。
我脸一沉,喝问道:“这是谁做的?”
如意惴惴不安地走上前说:“娘娘昨天不是对皇上说要减菜式吗,奴婢就……”
我冷笑了一声,“皇后尚且没有动静,我怎能先出这个风头?去,给我添回来!”
后来直到皇后率先减了菜式,我才跟着少了菜,并褪去华丽的衣饰,穿着朴素的衣裳。
就在十月嫡子忌日的前几天,传来了乌采女病亡的消息。
我听了心中有淡淡的感伤,但也舒了一口气,这么说乌采女是把这件事做成了,皇后已经知道了真相。
在接下来几天每日的例行拜安中,我仔细地观察皇后,发现她在上面看孝德妃的神色已有异样,似乎隐忍着怒气与恨意。
就在嫡子忌日的前一天时,孝德妃竟然还一脸真诚地唏嘘感慨道:“明天就是嫡子的忌日了吧?真是让人感慨感伤啊……妹妹每每想起早夭的嫡皇子,自己都忍不住流泪呢……”说完甚至还真的红了眼圈。
若是平时,皇后定然会被感动,然而此刻却不过是火上浇油,皇后脸上已是掩饰不住的愤怒之色,她竟快步走了下去,来到孝德妃身前,伸出巴掌就要甩了出去。
孝德妃一愣,我急忙唤了一声:“皇后娘娘!”然后连忙走到她们面前,就势拉下皇后的手,带着笑赞叹说:“皇后娘娘这翡翠镯子成色真好,是新献的贡品吗……”
皇后惊醒过来,脸上才渐渐恢复了常色,松开了手,说:“啊,是啊,刚刚本宫下来就是想让孝德妃帮本宫鉴赏一下呢……”
孝德妃眼中有些疑惑,但还是笑着应承道:“皇后娘娘的东西自然都是绝世珍宝了,臣妾们只有羡慕的份,哪敢谈什么鉴赏呢……”
皇后挤出一个笑容,话中有话的说:“真只是羡慕吗……”
孝德妃一惊,皇后却已经转移了话题,与其他妃嫔说笑去了。
这天正是嫡子的忌日,虽然皇后吩咐过今日就不用去拜安了,但我还是携着为嫡子做的一些祭品来到了凤仪宫。
皇后看着我为嫡子做的如意香囊,很意外,“这不是以前本宫赏给你的端雪之料……”
我点了点头,认真地答道:“臣妾还记得皇后娘娘当年身着端雪之料光彩照人的样子,纵然皇后将如此名贵的布料赏赐给臣妾,臣妾却不敢妄自亵渎,只是一直好生存放着。今天是嫡子的忌日,臣妾用娘娘穿过的布料为嫡子做一个香囊,也取母子同心的意思吧……”
提起了以前的情分,皇后对我亲切了许多,回忆道:“本宫记得你小时候经常上凤仪宫来玩,那时本宫看你就像看自己的亲身女儿……”
我听了神色有些黯然,轻叹了一口气。
皇后也跟着沉默起来,良久才突然说:“奴兮,昨天多亏你提醒了本宫。”
我微微一笑,继而又露出诧异的表情问:“最近皇后娘娘好像神色不安的样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如若不介意,不妨对臣妾说说,也许能拿个主意。”
皇后神色凝重,犹豫了好久,最后只是摇了摇头说:“并无什么事,只是最近睡不安稳,精神时有恍惚罢了。”
我听了也并未深究,只是轻声说:“那皇后娘娘得让太医们开些安神的方子才好。皇后娘娘乃后宫之主,可要好好珍重自己的身子,那才是后宫之福。臣妾斗胆,臣妾心中一直将皇后娘娘当作自己的亲人看待,臣妾的娘亲死得早,自幼就皇后娘娘疼爱臣妾多方维护臣妾,臣妾都是看在眼里感激在心中的……所以臣妾想,即便嫡皇子不幸早夭,但依然是幸运的吧,因为他有您这样的一位好母亲……”我说得真挚诚恳,眼见皇后眼中已有所松动,我住了嘴,只有些忧伤看着她。
“哎,今儿臣妾是怎么了,尽说些伤感的话,可能是因为今天是嫡皇子忌日在心中有所感吧。打扰皇后娘娘好久,臣妾不妨就此告退吧。”
然后我向皇后恭敬地欠了欠身,正要离开,却听见皇后在上面喊道:“奴兮,本宫能相信你吗?”
我露出吃惊的表情,转身看向皇后,只听见她再次问:“能吗?你是本宫能相信的人吗?”
她一眨也不眨地盯着我,仿佛试图透过我的眼睛看清我心底最深处的地方。然而她不知道的是,我的心,早已就黑暗的深深的望不见底,无人再能触及,甚至是我自己也再没有勇气拂去心底厚积的灰尘。
我缓缓地跪下,庄重地回道:“奴兮唯皇后之命是听。”
皇后在上面半晌没了声音,然后突然恶狠狠地说:“是孝德妃,杀了本宫的儿子。”
我露出惊吓的表情,抬头看她,猛然问:“不知皇后娘娘为何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难道你不相信本宫刚才说的话吗?”皇后问。
“不,”我这样说,“只是事隔这么多年,皇后娘娘又从何得知呢?”
“是莞婕妤无意中听到了乌采女与侍女说话,告知本宫的。”
我听后严肃着问:“那么皇后娘娘怎么就知这个消息可靠呢?事关重大,皇后娘娘可要仔细斟酌。”
皇后摇了摇头,回道:“本宫刚开始听了也很震惊,便想召见乌采女审问清楚,但没想到待我的侍从赶到她却已经死了。这难道不是最好的证明吗?无论这是她畏罪自杀,还是被杀人灭口,这件事不都很蹊跷吗?试想如果没有什么,乌采女怎么会好端端的就死了呢?”
我低头思量,点了点头,“正如皇后娘娘所言,这其中也许真的有文章。只是,皇后娘娘您打算怎么做呢?”
皇后激动起来,因为恨意而红了双眼,攥紧了手,决绝地说:“本宫要将此事上奏皇上,治孝德妃死罪!”
我赶紧惶恐地起了身,轻拉住皇后,理智地劝道:“皇后娘娘万万不要鲁莽行事。乌采女已被太医院诊断是病死,现在的我们毫无证据……无凭无证,皇上不仅不能为您作主,反而会打草惊蛇……”
皇后一怔,脸色变得苍白,最终还是无力地跌坐下来,喃喃地说:“只可惜乌采女死了……既没有人证也没物证。可怜本宫的孩儿就这样死去,本宫却眼睁睁的看着凶手逍遥法外,无法为他报仇……”说完她还悲愤地流下泪来。
她径自悲伤了会儿,突然想起了什么,猛然起身说:“本宫要叫仁和进宫。”
我暗中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的说:“皇后娘娘万万不可如此行事,现在既没有喜庆又不是省亲时节,皇后娘娘却在此时召大姬回宫,定会让人觉得蹊跷,尤其昨日之事已经让孝德妃有所起疑……”
皇后听了又颓然坐下,“那本宫该怎么办,这样也不行,那样也不行……难道就让孝德妃那个毒妇称心如意?本宫不甘心……本宫一定要为我那可怜的孩儿报仇……”然后她又一下子拉住了我,盯着我带有期冀地说:“奴兮,你自幼就聪慧伶俐,一定能想出主意。你站在本宫这边的是吗?你会帮本宫……”
我拉住她的手,平静而低沉地回答:“是的。”
我坚定的力量透过手指传递给她使她渐渐地安定下来,这个年老的无助的母亲竟对我露出了一个如孩子般依赖的笑容,她说:“还好有你可以信任。”
然而这句真挚的话却让我的心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