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巫朗哈穆骑着高头大马缓缓走着,前面的宫门早已为他敞开,他终于能回到自己的家乡。
在他越过宫门的那一刻,他回头看宫中最后一眼,他眼中看我的神色是那样复杂,慢慢的他收回他所有的感情,毅然地离开。
他终是走了,回到属于他的地方。
以往与他的种种不禁浮现眼前,我想随着时间的流逝,他最终会被我渐渐忘记,成为我少女时光中的一段回忆吧。
乌姬神色则欣喜无比,因为她尚不知自己的幸福从何而来。
当她毫无眷顾之情同自己的心上人欢喜离宫时,我看着她,心中涌起百般感慨,乌姬你真是个不孝之女啊……
那么乌采女,你到底值是不值?
于后宫之内我独断专行、独承圣恩,于朝廷之上借助右宰相暗中扩大势力,终于一步步地扎稳了脚跟。
没有人再敢忤逆我的意志,放眼望去皆是一张张谄媚惶恐的脸孔,真是叫人好不惬意。
表面上的风平浪静。
一日闲极无聊,信步来到惠修仪的蝶恋宫,正看见惠修仪逗弄着十五皇子颛明,无比喜爱的样子。
我看到颛明略略一惊,沉声问道:“这么说安婕妤已经……”
惠修仪迎上前去,向我点了点头,随后满是感慨地叹了一口气。
我恢复了往常淡漠的神态,在上首的位置坐下,戏谑着说:“你叹什么气?这之于你不是好事吗?”
惠修仪摇了摇头略有哀伤地回道:“看着这孩子就让我想起了他的母亲。想当初我们一同进宫,亲如姐妹,曾发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我听了默然,然后转头看一身白色童服的颛明正自得自乐地摆弄着手里的玩偶,喃喃地说:“这孩子还不知道自己正在为生母服丧呢……”
那孩子可能感受到我在看着他,也抬头看我,就停止了玩耍愣在那里。
惠修仪轻推他上前,哄道:“明儿,那是你母后呢,叫母后啊……”
没想到那孩子刚刚接近我就脸色发白,哇的哭出声来。
一时间屋里的人都愣怔住了,惠修仪一脸尴尬慌忙解释说:“皇后娘娘,这孩子见人生呢……”
我品了一口茶,不介意地笑了笑,说:“小孩子心性最是敏感,他知道本宫不喜欢他,也不亲近本宫呢……”
当我十九岁的生日临近,皇上搂着我问想要什么礼物,我终于犹豫着将心中一直所想说了出来:“君上,臣妾想见见臣妾的两位嫡姨……”
皇上沉默,但最终还是答应了我。
当两位嫡姨身着正式的宫服恭谨地跪拜在我面前时,我在上面仔细地审视她们。
她们都有四五十岁了吧,只是普通中年妇女的样子,体态发福,不再有年轻时漂亮的影子。
她们不像我母亲……
心中有隐隐的失望,继而又苦笑着摇起头来,我在期待什么呢。
但是我依然热情地下去亲自扶她们起来,叫人给她们看座,她们才一脸诚惶诚恐地坐下了。
她们有些拘谨,上的瓜果茶点都不敢碰,说话也是小心而客气。
我亲切地笑着说:“你们都是本宫的长辈,这样拘束反倒见外了。”
她们这才轻松了些,絮絮地和我聊起了家常。
我在上面随意地靠在矮几上和她们说话,此情此景让我心中有些温暖有些柔软。
身体瘦削些的大姨看着我,不觉得红了眼圈,抹泪说:“皇后娘娘长得真像小妹,让臣妾不由得想起她还在世时的样子……”
她的话也勾动了我的伤处,不由得也跟着唏嘘感伤起来。
大姨径自悲伤了会儿,突然意识到什么,连忙从袖袍中掏出手绢擦干了眼泪,说:“瞧瞧臣妾,今天是个好日子,却让臣妾搅得……皇后娘娘也不要悲伤,臣妾想小妹在天之灵看到娘娘今日的至尊至贵一定也会感到欣慰无限吧……”
我在心中苦笑了一声,心想如果我娘尚在,皇上有何脸面再见她?我又有何脸面再见她?
这时善善趁机转移话题说:“小小姐,御膳都已经准备好了呢。”
我这才收回百般心思,起身邀两位嫡姨共进午膳。
席间,大姨应对流利,言语讨喜,一见就是精明之人;而二姨则相对沉闷,话不投机,让人乏味。
我在心中感叹,果真是龙生九子,各不相同呐。
下午时皇上来到凤仪宫,我知道皇上对她们有芥蒂,于是便遣善善带她们去御花园四下走走,回避了过去。
今天的皇上颇有兴致,在下午行了鱼水之事方才离去。
我有些失神地坐在床上,这时菟丝进来禀告说:“大姨夫人在屋外求见呢。”
我略略一惊,随口问道:“哦,善善这么快就带她们回来了吗?”
菟丝回答:“是大姨夫人自个儿提早回来了。”
我听了也没多想,只“唔”了一声,吩咐说:“你让她先等着,待我先去沐浴更衣。”
菟丝领命而去,可不一会儿却见大姨径自闯了进来。
我心下有些不悦,却见大姨跪在我面前一脸着慌地说:“娘娘万万不要擅自洗浴啊!”
我听了有些迷惑不解,却听见大姨又重复说道:“皇后娘娘但凡想生下子嗣,就不要擅自入浴……”
大姨见我依然不解的神情,起身在我耳边低声说:“男女欢爱过后,女子若是濯洗就会将男子精血也随之排出体外……”
我听了脸上腾的一红,心情复杂,半晌说不出话来。
大姨也怔了会儿,过后叹了口气,拉起我的手,充满母慈与怜爱地说:“可怜的孩子……你娘死的早,服侍你的又都是些未出嫁的姑娘们,身边也没个过来人告诉你什么……”
然后她又从袍中拿出一个小香囊,递给我说:“这次臣妾特意早回也是想趁着人少把这个进献给皇后娘娘。这裏面有臣妾在宫外特意为皇后娘娘求得的送子符,听说那家庵一向很灵。娘娘的苦处大姨明白,希望上天能降福于娘娘……”
我听了她的话不由得动容,终于委屈地簌簌地流下泪来。
我留两位嫡姨在宫中待了有半个月,将她们分别封为邽国夫人,媵国夫人,并赐以丰富的珍奇异宝,方才恋恋不舍地放她们出宫。
我握着手中的香囊,想起了大姨临走前细细教诲的受孕方法,心中又是羞涩又有感激。
这时楚姿端出一托盘禀道:“娘娘,东西已经准备好了。”
我掀起红布扫了一眼,也是些价值不菲的金银首饰,点了点头,吩咐说:“去送到邽国夫人府。”
楚姿正要领命而去,善善则略有诧异地问我:“不知小小姐又为何再次犒赏邽国夫人?”
我笑了笑,说:“亲戚之间也有亲疏,大姨合我的心思。”
善善一愣,顺口说道:“邽国夫人的确善于交际,自小就长了一张巧嘴,也讨老爷夫人喜欢。不过小时候高傲犀利的很,什么都挑最好的,也不知道忍让媵国夫人和小姐,也是小姐不爱争抢。反而是媵国夫人看起来笨笨讷讷的,倒为了回护小姐和邽国夫人吵过几架呢……”
善善觉察到我越来越阴沉的脸色,连忙改口说:“不过小小姐,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邽国夫人人也不坏。”
我心中有无限的感慨,叹了口气说:“是呀,都是小时候的事了。若不是你提起,我还真不知道她是什么样子的。可见人默默无闻是不行的,总比不上机灵狡猾的人有好处。”然后我再看了一眼那些金银珠宝,吩咐说:“改送往媵国夫人府。”
皇上过了今年的元日就该六十一岁了,已见衰老。
一日秋风扫落叶,他突然无限感叹地和我说:“朕老了,已经开始长白发喽……”
我心想,平时皇上长白发时梳头太监都会悄悄地拔去藏着,现在终于已经多得遮掩不住了吗?于是不由得也跟着感到一阵悲凉之意。
呈现老态的皇上突然对亲情表现出眷恋,他说:“朕在宫中太寂寞了,朕想念朕的儿孙们。朕要让亲王们都回到京都,好好享受天伦之乐。”末了他又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而且也该是时候择优册立太子了……”
我在心中一惊,却轻轻地拉过皇上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喃喃地说:“君上你不是一个人呐,有臣妾,还有我们的孩子……”
皇上一愣。
身为国母,又喜怀龙脉,身份是何等尊贵。
我躺靠着,左手轻抚小腹,半眯着眼睛惬意地听着下面妃嫔奉承的言语。
突然我睁开眼睛,问坐在下面的殊贤妃说:“贤妃当初怀有端豫王是怎样的呢?本宫甚喜酸食,姑姑们都说会是皇子,贤妃当初是不是也是这样的呢?”
殊贤妃一惊,脸上有些尴尬,回答说:“好似也是这个样子吧……时间久远,臣妾有些记不得了……”
我笑了笑,忽然止不住地干呕了起来,紧忙拿出帕子掩嘴,下面连忙传来了一片关心慰问之声。
等稍稍安稳下来,我挥手吩咐道:“本宫身有不适,你们先退下吧。”
待她们都离去后,我感到浑身疲惫无力,于是病怏怏地躺下去,脸贴着席子,感到一阵清凉,才稍稍好过了些。
这时楚姿端着食盘进来,她才稍稍靠近,我便开始反起胃来,连忙厌恶地命令道:“快拿走,我闻着味道就想吐。”
楚姿迟疑地看向善善,善善过来劝说:“小小姐,您一天都没吃东西了,这样对身体不行啊……”
我对善善的态度稍好些,摇了摇头说:“我吃不下……”然后胃中又是一阵翻涌,我连忙又俯身下去,呕出些许酸水来。
宫人们面面相觑,一筹莫展却又束手无策。
没想到怀孕是这般难受……
而后我又想起了什么,强撑着吩咐楚姿说:“去,快去把王姑姑叫来。”
宫人们不敢怠慢,不一会儿王姑姑就被带到了我面前。
王姑姑首先就是温软地劝导我:“小姐不吃东西是不行的,您不关心自己,也要疼惜您腹中的胎儿啊……”
我伸出手阻止她继续说下去,却单刀直入地问:“这个孩子,到底是男孩还是女孩?!”
王姑姑一怔,然后为难地回答说:“小姐现在才怀孕三个月,暂时还看不出来呢……”
我强忍住身上种种的不适,恶狠狠地说:“若是女孩,我就打掉她!”
宫人们万万料不到我会说出此番话来,皆大惊失色。
善善上前劝说:“小小姐怎么说出如此任性之话呢……无论皇子还是帝姬都是小小姐的骨血呀。”
“不……我讨厌它,如此的折磨我……”
王姑姑笑着解围说:“小姐这是在说气话呢……自个儿的孩子哪有不心疼的。”
我只无力的躺着,脸色发白,喃喃着说:“不,只能是男孩,只能是……”
怀孕之后,脾气日益骄纵暴躁起来。
因为对气味敏感,于是着令宫中上下三个月不许薰香。
却在一天闻到一美人身上有香气,心下不悦,伸出手指冷冷地指着她说:“杖毙。”
左右太监不敢怠慢,就上前去绑她。
那美人一脸惊恐,连忙解释说:“皇后娘娘,臣妾没有薰香……臣妾没有……”
我不愿听她狡辩,不耐烦地挥挥手,那些太监就毫不留情地操起木杖向那美人细折的腰身挥下去。
那美人一声惨叫,太监们接着又落下一杖,又是一阵哀呼。
木杖与那惨烈的叫声此起彼伏,不一会儿那美人雪白的衣背上就渗出斑斑血迹来。
楚姿与菟丝不忍再看,就劝我道:“娘娘,此景惨烈,于娘娘安胎不利,咱们还是回避吧。”
我冷笑了一声,说:“本宫闻此声甚是欣喜。”然后又威仪地吩咐太监们:“接着打!”
那美人痛得直在地上打滚,求饶之声不绝于耳。
“皇后娘娘,臣妾真的没有熏香……饶了臣妾吧,臣妾就要死了……”然后她突然想起了什么,急切地说:“皇后娘娘,臣妾刚刚去过殇秋媛采花,许是在那儿沾染了花香,臣妾真的没有薰香……”
我这才轻哼一声收了命令,携众宫人冷漠而去。
后来那美人还来不及医治就已经丧命,至此众妃嫔不敢踏御花园半步。
又有一天用膳时发现了一小块儿姜末,大怒,将厨子拉出去斩首。
又因为甚喜酸食,遂命安吉、长兴等地将青梅源源不断送入皇宫,从浙江山中到京城路途艰险,足足需要跋涉一月余,于是劳民伤财,怨声载道,比起当初“一骑红尘”犹过之而无不及。
面对茗婕妤好心婉言提醒,我眉毛微挑,不在乎的说:“本宫贵为皇后,难道想吃点青梅都不行么?”
对于上述种种,皇上采取了纵容的态度,甚至连他也减少了香薰的次数,还细细嘱咐宫人悉心照料不准惹我气恼。
我知道他是怎样的,他对这个孩子有隐隐的愧疚,而我对这个孩子却有无可名状的憎恶。
所以我娇纵,他纵容。
我怀了身孕,将近一年不能承宠,但每月与皇上行房的妃嫔却仍在我的安排之中。
然而却在我六月身孕时,传来了皇上宿于茗婕妤宫中的消息。
当时我震惊的说不出话来,虽然很快的恢复了常色,但内心的一股愤怒却熊熊的燃烧起来,不可熄灭。
我紧紧地攥住了手,心中无数遍的质问着,茗婕妤,你此举到底是何用意?
她再次来到凤仪宫时,却不再是我的静梳姐姐,已然被晋升为庄充媛了。
她跪在我面前,低低地哭泣,“奴兮,我不是故意的……”
我冷笑了一声,“你不是故意的?避宠可以避这么多年,难道现在终于忍不住了吗?”
她的脸色苍白,摇头说:“奴兮,你不了解,我是有苦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