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黑下来,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喧闹的驿站里渐渐安静下来,冯千户便开门出去一看,只见院子里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的兵士,都在夜色中呼呼大睡,不禁喜上眉梢,手指凑到唇边打了个唿哨。听到这声信号,东西跨院的门同时打开,早就按捺不住的黑衣人手持利刃鱼贯冲了出来,准备痛快地砍瓜切菜一番。谁知就在此时,异变陡生,一排密集的弩箭从黑暗中射出,伴着噗噗的锋锐入肉声,黑衣人惨叫着倒了一片。与此同时,在地上‘挺尸’的官兵也纷纷跃起,射出早已上好弦的弩弓,嗡嗡的弓弦声中,黑色的利箭划破夜空,朝已经蒙掉的黑衣人射去。连片的惨叫声中,黑衣人又倒下一片。直到王贤的手下拔出兵刃朝他们扑来,黑衣人才回过神来,赶忙挥舞兵刃迎敌,而他们的冯千户,早在第一波攻击中就中箭倒下了。刹那之间,原本一片安静的驿站院中,就成了一片修罗杀场,双方兵士以命相搏,喊杀声震动夜空。坠在后头的韦无缺,见冯千户果然被耍了,暗骂一声‘废物’,却也只能打出一枚红色的焰火。被侍卫层层保护中的王贤,竟还有闲心跟周满说笑:“老周,后悔了吧?”周满老脸煞白,艰难一笑道:“富贵险中求么,不然大人怎能年纪轻轻就绯袍加身?”“哈哈,这话我爱听。”王贤哈哈笑起来,突然见到那么焰火升天,忙大声提醒道:“注意外围,当心敌人偷袭!”听到命令,把都海忙带着驿馆外围的蒙古勇士,瞪大眼睛注视着夜色中的街道。尽管他们都把眼睛瞪得溜圆,却还是没发现敌人是如何靠近的。幽蓝色的飞镖从夜空中诡异地射来,蒙古勇士们猝不及防,纷纷中招,惨叫着倒下一片。紧接着,无数身材矮小、蒙头蒙面的家伙,手持长而带弧的武士刀扑到蒙古勇士跟前。看到雪亮的长刀劈来,蒙古勇士们赶忙举刀招架,然而他们手中的弯刀竟像木头做的,轻易就被一劈两断,对方刀势不减,竟又重重砍在他们身上,造成致命的创伤。几乎是眨眼之间,最外层的蒙古兵就悉数被砍光,负责指挥作战的莫问忙厉声喝道:“是倭人,把都海退下,白甲兵顶上!”把都海看到自己的儿郎死伤惨烈,早已是血贯双瞳,哪还听得进命令,嗬嗬怪叫着挥舞狼牙棒,带领手下与那些矮小凶猛的敌人死战在一处,拼了命也要报仇!然而他们从未见过如此身手诡异的敌人,手中的蒙古刀又远不是倭刀的对手,几个回合便折损了近百人,连把都海都被一刀砍死!若非身披重甲,手持长短兵刃的白甲兵支援过来,五百蒙古兵可能连一半都剩不下……当白甲兵上来,那些倭人就顿时吃力多了。这支从幼军中精挑细选出来的精锐,个个都是武艺超强、凶猛顽强之辈。又用娴熟的连环阵,以长短兵刃对敌。他们的长槊将倭刀隔开,短刀则在弩弓的配合下对敌人发出致命攻击。倭人的长刀偶尔砍在他们身上,因为有盔甲保护,也很难造成致命伤,反而被白甲兵一刀劈成两半!见摇摇欲坠的外围防线终于稳住,莫问松了口气,高声下令道:“迅速结束战斗!”院子里的黑衣人大概只剩三百之数,人数本就在王贤这边之下,虽然也都是精锐,但怎能比得上王贤这边清一色百里挑一的高手?很快便被分割包围,插翅难飞了。听到莫问的命令,将士们下手更加凶猛,尤其是那杨荣,虽然一把年纪,但挥舞一柄偃月刀,手下竟无一合之敌!黑衣人彻底招架不住,却又死不投降,盏茶工夫便被将士们砍杀殆尽……这时候又是一枚绿色烟花腾空而起,那些仿佛不知死活的倭人,竟齐齐滚地撤出战团,转眼就消失在夜色中……喊杀声渐渐停息,只有伤号的呻吟声此起彼伏,浓重的血腥味让灵霄隐隐作呕,王贤轻轻拍她的背几下,叹气道:“早说了你在京城待着多好。”“才不要,我要是在京城。”灵霄面色苍白,却一仰头道:“这种时候谁保护你!”“……”王贤心中一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军师,已经审问过俘虏了。”许怀庆一脸忧色,过来禀报道:“他们是凤阳卫的官兵,奉命来捉拿一伙反贼……”“他们的主力在哪里?”王贤干脆不问什么有没有援军之类的话,因为那都是废话。“为了避开我们的斥候,他们的主力在二十里之外,但从我们进镇子那一刻,就应该已经向板桥镇扑过来了。”许怀庆有些艰难道:“据说有一万之数,而且大都是骑兵……”“为了狙杀我竟下这么大血本,我是不是该感到荣幸呢?”王贤摸摸鼻子苦笑道。“军师还有心情开玩笑……”许怀庆无奈道:“咱们得赶紧趁夜色突围了。”“听莫问的吧,我说了让他指挥。”王贤淡淡道。“军师,我建议我们应当继续南下。”莫问沉声道:“虽然这里距离中都更近,但既然凤阳卫的官兵出动了,恐怕那里就是龙潭虎穴!只有到了滁州才安全!但是官道不能走了,我们可以绕经定远县,然后再去滁州,这样应该能躲开他们的埋伏圈!”“我说过,听你指挥。”王贤微微一笑道。他是用人不疑的,论起带兵打仗,莫问是强于他的,而且幼军组建前,莫问曾经走遍大江南北,对京畿一代的地形了然于胸。听他的当然没错。简单地给伤员包扎,将其绑在马背上,队伍便在夜色中冲出了板桥镇,前行不到二里,便下了官道,从岔路口向南而去。三里外的官道上,火把照天、铁甲生寒,轰隆的马蹄声中,无数骑兵正不疾不徐地向板桥镇驰来。队伍正中一名盔甲鲜明的中年将领,乃是凤阳左卫指挥使韦护,他面色冷峻地望着前方,心里却翻江倒海。全军只有他知道,这次的行动虽然是有中军都督府的敕令,但其实已是挂羊头、卖狗肉——自己实际是在执行汉王爷的密令!虽然明知道一旦东窗事发,这便是死罪。但他是汉王的老部下,往日的袍泽之谊、提拔之情都不必说,单说他弟弟现在是汉王府亲卫指挥使,他们一家子就跟汉王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汉王倒了,韦家也就完了,所以虽然满心忐忑,他还是毫不犹豫地遵命而行。只是他不太明白,不就是要消灭个王贤么?还用得着出动两卫兵马,呈铺天盖地之势围歼?正在胡思乱想间,斥候来报说,有一名自称是赵王使者的男子求见。韦护接过斥候奉上的玉佩一看,点点头道:“让他过来吧。”不一会儿,一名白袍白马的俊俏男子过来,朝韦护拱拱手道:“韦指挥!”“原来是韦公子。”韦护显然是认识韦无缺的,不过两人虽然都姓韦,却没有一点血缘关系。“韦指挥不要去板桥镇了,你们再快盏茶工夫,就能碰上那些人。”虽然事态紧急,韦无缺说话还是不带烟火气道:“镇上的伏兵已经全被那人杀了,他们现在已经往定远方向去了。”“什么?”韦护闻言心猛地一紧道:“全都杀了是什么意思?”韦无缺便将那冯千户不听劝告,自作聪明,最终自寻死路的经过简单讲给韦护听。“这下可麻烦大了!”韦护面色发白道。虽然死的是凤阳中卫的人,不是他凤阳左卫的,但现在和平时期,一下死上这么多人,要是盖不住的话,上头追查下来,自己也跑不了。“韦大人不必惊慌。”韦无缺按住心中的轻蔑,淡淡道:“有两位王爷和纪大人在呢,我们只管放手去做就是。”“也对!”韦护知道事已至此,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遂咬牙道:“我在定远县安排了两个千人队,应该能挡他们一下了,传令下去,全速追击!”一阵急促的战鼓声响起,昏昏欲睡的将士们登时抖擞精神,大军缓缓加速,最终疾驰起来!马蹄翻盏,踏破明月霜。通往定远县的道路不是官道,自然没有那般平坦。这下那些蒙古勇士有了用武之地,凭着高超的骑术,他们在前面带领大部队前进,灵巧地越过沟沟坎坎,后面人马只需要依葫芦画瓢即可。莫问被蒙古骑兵护在中央,一边驰骋还要一边仔细辨认方位,虽然对这一带的地形烂熟于心,但要想在晚上认清楚位置,还是十分困难的。不过好在他天生直觉敏锐,行到一处岔路口前,便断然下令道:“走北面那条!”蒙古骑兵也不认识路,自然依命而行,大军便又折向东北方向。杨荣虽然没来过这里,但他是多年老行伍,感觉不太对劲道:“大人,莫将军似乎又改变意图了。”“相信他就好了。”王贤淡淡笑道:“如果只有一个人能带我们逃出重围,一定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