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托盘上是一只硕大的海碗,里头起码盛了二十多斤酒。朱瞻坦将托盘端到朱高煦面前,单膝跪下。汉王目光再次扫过众人,这次少了些威逼,多了些热烈,他声音激昂道:“今日与我歃血为盟,他日必与诸位共享天下!”“臣等敢不肝脑涂地?!”朱高煦的部将便激动地回应起来,富阳侯李茂芳也跟着嚷嚷,其余人虽然也张嘴,但没那么大声,还有人干脆滥竽充数。朱高煦知道,自己逼得太紧,这些人还有些转不过弯来,但他的风格就是如此。一个个促膝谈心,那是朱高炽那个废物才会干的事儿。他面无表情地举起一直没还鞘的宝剑,向自己左手轻轻一抹,鲜血便流进碗里。待父王拿开手,朱瞻坦又端着酒碗,到了王宁面前。王宁见自己表了态还不够,还得歃血为盟,整个肠子都悔青了,可他很清楚,要是不歃这个血,朱高煦就得给他放血……王宁现在是骑虎难下,没办法,只好拿起托盘上的匕首,也学着汉王的样子,割破了手,把血洒进碗里去。然后是宋琥和李茂芳,两人都痛快地放了血,李茂芳由于激动,还差点割破动脉,把小命挂掉……勋贵们歃血之后,是纪纲和庄敬,然后再是汉王那帮部将,自然都没问题。等那海碗端回朱高煦面前时,酒液已经是黏稠的猩红色了。朱高煦双手端起大碗,先向地下轻酹少许,而后举起碗来猛饮一口,然后递给王宁,王宁心中暗叹一声,也饮了,再依次传递下去,等最后转一圈,把碗送到汉王手中时,那碗已是空了。朱高煦端着那个空空的大碗,嘴角还挂着血,单脚踏椅、面怒狰狞道:“今日歃血便是生死兄弟,若有相负,便如此碗!”说着他将手中大碗狠狠地向地上摔去,一声脆响,摔得粉碎!众人皆是凛然,齐齐朝汉王跪下道:“我等誓死追随王爷!”“哈哈很好!”朱高煦心情大好,跟刚才那个愤怒伤心的样子判若两人。要不怎么说,权力者都是好演员,就连汉王这样的汉子也不例外。他将王宁和纪纲扶起来,哈哈大笑道:“有诸位的支持,孤何愁不成大事!”“是,是……”王宁脸上挂着笑,心里却哀嚎道,好么,直接从报仇跳到成大事上了。不过这时候,整个大厅中荡漾着狂热的气息,他装也得装出个拥趸样来。甭管是赶鸭子上架还是怎么着,众人这都算是上了贼船,那么接下来便是商议这个大事该如何去干了。在座的都是武夫,对出主意、动脑子这种事自然不在行,是以都把目光投向了有‘赛诸葛’之称的庄夫子。庄敬清咳一声,当仁不让地开了口:“那不才便抛砖引玉了。王爷要想取彼而代之,无外乎‘废、毒、杀’三个字。”“废、毒、杀?”李茂芳闻言扑哧一笑道:“夫子,毒和杀不是一回事儿么?”“当然不是一回事儿!”庄敬笑道:“毒是让那位死得不明不白,只要做的干净,谁也不能说是王爷干的。杀是光天化日之下取他的首级,做得再隐蔽,也瞒不过天下人的……”“唔,有道理。”李茂芳点头想一想道:“按说毒更好,可那样有什么意思?”此言一出,众人皆惊,心说这位侯爷怎么这么二?跟这种货一起造反能行么?“怎么,我说错了么?”看到众人的目光,李茂芳嘟囔道:“我舅舅顶天立地,用下毒这种见不得人的法子,实在有损英雄形象……”“你闭嘴!”朱高煦忍无可忍,狠狠瞪一眼这个二百五外甥,李茂芳吓得缩缩脖子,这才住了口。“夫子不妨一个个说。”朱高煦撤回正题道:“先讲讲怎么个废法吧?”“废是上策,乃假皇上之手,王爷不沾因果,将来江山稳固、圣名流芳,自是最佳的法子。”庄敬道。“这道理谁都懂,孤也一直想用这个法子,手足相残,毕竟不是美事。”朱高煦闷声道:“可是,这些年来,多少回了,眼看着就要干掉老大,却都愣是让他在关键时刻逃出生天。远的不说,就说这回……”说到这,他突然意识到,在场好些人并未参与当初的谋划,虽然跟他们没什么好保密的,但这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丑事,实在没必要再提。最后化成一声叹息:“哎……”“王爷说的是,这上上之策之所以难以成行,一方面是因为太子实在太能装能忍,不露破绽,但更重要的,是皇上拘泥于‘长幼有序’,这跟当年太祖皇帝拘泥于‘立嫡’,乃是如出一辙。”庄敬端起茶盏、呷一口茶水道:“在皇上心里,没有什么比江山万世更重要,所以他们宁肯罔顾感情能力,也要维护那套礼法。要想让皇上改弦更张,就必须让太子有大失德、大不孝、大忤逆……”“这太难了。”一直沉默的宋琥闷声道:“太子那边都是读书人,我们这边都是武夫,论起耍心眼子,咱们怎么会是对手?所以每每算计人家的结果,往往是反被算计。”朱高煦深以为然地点头,经过通州的事情,他已经对耍阴谋诡计彻底绝望了,那种必杀的局面都能被对方扭转过来,他感觉再算计下去,也是自取其辱了。庄敬见众人都对第一条失去了信心,只好跳到第二条道:“第二个法子是毒,此法最为捷径,且少后顾之忧,虽然难免有些‘烛影斧声’之议,但终究无关大碍,也算是个好法子。”“这法子不错。”纪纲说话道:“自古被毒死的皇帝两只手数不过来,那些弑君之人反倒大权在握,逍遥快活。何况老大还不是皇帝……”“唔。”朱高煦的部将王斌,还是有些头脑的,道:“若是局势没那么紧张,这法子倒也可行,可现在双方剑拔弩张,王爷又说出那种宣战的话,恐怕太子那边肯定严加防范,想要下毒怕没那么容易。”“不错,老大那个废物,最是贪生怕死。”朱高煦闷声道:“那次我遇刺后他来探望,连我府上的水都不敢喝一口。听说他府上还效仿宫里,设有试吃试喝的宫人,想要用这个法子,很难。”“可否请永春侯爷出面说合,将他请来赴宴,宴上下手如何?”永新伯许诚一直没捞着说话,这会儿终于想出个法子,赶忙开口表现,却惹得永春侯王宁心里直骂娘,恨不得掐死这王八蛋。“这主意馊不可闻!人死在王府里,还不如直接动刀子呢。”李茂芳不屑道。永新伯一开口便碰个钉子,不禁恼火非常,可对方爵位比他高,和汉王的关系也比他近,只能讪讪住了口。“这主意其实不错。”纪纲却开口支持许诚道:“请客说合,不一定非得在王府,也可以找个别业,或者在秦淮河上弄条船,也不必非要下毒,点起把火、凿翻了船,一样能让人死得不明不白。”不愧是特务头子,说起杀人的法子来一套一套。“嗯,不错。”朱高煦点头道:“老纪可以准备几套方案,等到时候我们见机行事。”顿一下道:“不过不管最后是放火水淹还是捅刀子,都要牢牢控制住京城的防务。”“王爷说得太对了,不论用什么法子,成功便好。就眼前而论,学生以为要急办三件事。”庄敬伸出三根手指道。“讲。”朱高煦点点头。“首先,五军都督府中,必须要由可靠的人掌握,即使不能为我所用,到时候至少能守中立。”庄敬沉声道。大明立国时,曾设大都督府掌管军权,后来太祖皇帝为了分权,将大都督改为中、左、右、前、后五军都督府,分别掌管京师及地方的军队。虽然理论上,各府之后统兵权,调兵之权在兵部,但掌管五军都督府的都是靖难功臣,哪会把兵部放在眼里?将士们更是只认将军,不认兵部。当然,大明朝最大的将军,非皇帝朱棣莫属。将士们死心塌地效忠这位军神皇帝,是以没有将领敢乱来。朱高煦虽然贵为军方二号人物,也没指望父皇还健在的情况下,有多少军队能听自己调遣。但要保证驻扎京畿的六十万大军,到时候就算不帮忙,也不能捣乱,还是可以做得到的。“这个王爷无须多虑。”王宁终于可以开口说话了:“我大明官兵对王爷是有深厚感情的,亲近程度远非太子可比。就算不帮王爷,至少也会严守中立的。”其实他这是在表明自己的心迹……在我心里你比太子亲近多了,到时候我肯定不会帮太子的,不过请也让我严守中立成不?朱高煦却装糊涂,自顾自道:“三位侯爷分掌前、中、后三都督府,自然是没问题的。掌左军都督府的镇远侯顾兴祖,是我大力保荐才嗣爵的,他今天去江北巡查,不然也会来这儿,只有右军都督府……那是薛老六的地盘,我一直插不进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