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截纤细的芦苇秆儿,连着朱棣和朱瞻基的手腕。芦苇的两头被削尖,分别刺入两人的血管中,朱瞻基盘腿坐在那儿,手腕的位置稍高,鲜红的血液便透过中空的苇秆儿,从他的体内,注入朱棣的血管。心玉和尚的手指压在朱瞻基的血管上,控制着血流的速度。芦苇荡中所有人都一声不吭,唯恐影响到这巫术般的治疗。日头西斜时,心玉和尚拔出了苇秆儿,让朱瞻基按住流血不止的口子,他则转身给朱棣止血。看着朱棣脸上明显有了血色,面色苍白的朱瞻基松了半口气。“成功了吗?”“到天亮没问题,应该就成功了。”心玉和尚轻声道。“好吧……”朱瞻基一下子躺倒,他感觉有些眩晕,应该是失血过多的表现。“睡会儿吧。”王贤把披风盖在他身上,“有什么情况叫你。”朱瞻基也实在是倦了,微微点头,便迷糊过去。起先他还睡得很不安稳,手脚不断地扑腾,显然是在做噩梦,心玉和尚摸出银针,给他扎了几针,太孙殿下就一动也不动了……“还有气儿吗?”王贤担心地看着朱瞻基,直到看见他的鼻翼微微翕动,才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在芦苇垛上。闲云递过水囊,王贤接过来牛饮几口,用袖口胡乱擦擦嘴,长舒口气道:“可累死我了……”他能不累吗?三天之内赶来京城,又一直忧心如焚,全靠一口气撑着。稍一松劲儿,那浓重的倦意便涌到全身每一个毛孔。闲云又递上一块面饼,眼下不能生火,只能用干粮充饥。王贤却摇摇头,实在没胃口。“你担心……”毕竟是多少年的兄弟了,闲云深知他所思所想,压低声音道:“皇上醒不过来?”王贤缓缓点头,小声道:“我盘算过,要是没了皇上,太子太孙根本没胜算,”说着叹口气道:“咱们在大明的日子就到头了。”“不会的。”闲云淡淡道。“你怎么知道?”“我爷爷给皇上算过,”闲云小声道:“今年有血光之灾,但能逢凶化吉。”“呵呵……”王贤干笑一声。经历了老和尚的洗礼,他显然对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完全免疫了。“不信你等着看吧。”见他不信,闲云郁闷道:“我真武大帝的卦,是绝对灵验的!”“好好好。”王贤敷衍地点点头,闭上眼道:“我眯瞪一会儿。”下一刻却又睁开眼,对手持银针的心玉和尚道:“不许给我扎针!”心玉和尚咂咂嘴,显然有些失望。王贤也是累极了,转眼就打起了小呼噜,但一睡着,就像朱瞻基一样噩梦连连,不是梦见朱棣死了,就是梦见镇江城破了,还梦见自己的家人被汉王抓了……看着他噩梦连连的痛苦样子,心玉和尚瞧瞧手里的针,比划了几下又放下。因为他看见闲云一掌砍在王贤脖子后头,直接把他打晕过去……“质疑我真武大帝的人,都该死!”闲云恶狠狠地收回手。心玉目瞪口呆地看着闲云,闲云瞪他一眼,心玉和尚马上老实低头。芦苇荡中彻底安静下来……既然是皇家猎场,当然会有供皇帝王公休憩宴饮的场所。南海子的宫殿,修建在地势最高处,原先是蒙元的晾鹰台,朱棣在前朝基础上扩建殿堂宫室,营造了假山园林,把这里变成了南海子行宫。此刻日落西山,各路打猎的王公贵族,都已是满载而归。行宫里头应该早就准备好盛大的宴会了,王公贵族们洗去征尘,换上便袍,在行宫门口小声说话,等待皇上、太孙、赵王归来。“这天眼看就黑了。”泰宁侯陈珪,有些奇怪道:“皇上怎么还没回来?”他陪着朱棣打猎多了,每次皇帝都是浅尝辄止、提前返回。这次大伙都回来了,却还不见皇帝返回,以前从没出现过。“唔……”广平侯袁容道:“可能是和太孙玩儿高兴了吧。应该快回来了。”阳武侯薛禄却眉头紧皱,默不作声。“哎,我说老六,”陈珪发现他的异样,问道:“你皱什么眉头?”“肚子疼!”薛禄闷声敷衍过去,心里头却暗暗打鼓。这次的防务由袁容负责,他插不上嘴。但作为北京禁军的总头子,他总能了解到一些调动情况。仅透过只鳞片爪的消息,他就感觉到有些异常。这些异常虽然可以用各种理由解释过去,但叠加在一起,就让他感到深深的不安。‘等皇上回来,一定要禀明。’薛禄暗下决心。这时,就听有人欢呼道:“回来了!”众王公齐齐松了口气,迎着那队疾驰而来的人马赶忙列队。待那队人马近了,薛禄等人才发现,不是皇上和太孙,而是赵王。看到赵王一行人脸上的寒霜,众人刚放下的心又悬起来了。“王爷,发生什么事了?”成国公朱勇忐忑问道。“皇上和太孙……”赵王迟疑一下,十分艰难道:“失、踪、了……”“啊!”众人那叫一个五雷轰顶,登时就炸了锅:“怎么可能呢?!”“侍卫是干什么吃的!”“还不赶紧去找!”“就是,反正走不出南海子,大伙赶紧分头去找!”众公侯登时一哄而散,各自去骑马领兵,准备去连夜寻找皇上。这时候没动的,也就是夏元吉、杨荣、金幼孜等文臣了,他们倒不是能沉住气,而是想帮忙也帮不上。三个阁臣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骇之色!“王爷!”金幼孜走到赵王面前,轻声问道:“皇上是怎么失踪的?”“让他跟你说吧!”赵王一指身后气色灰败的周老六,金幼孜等天子近臣,自然认得他是皇帝的贴身侍卫。周老六垂头丧气,将皇上和太孙如何赛马又如何走失的经过,原原本本讲一遍。“这么说。”金幼孜皱眉道:“皇上上午就不见了?!”“是。”周老六点头道:“还不到中午。”“那为何不早早禀报?”金幼孜厉声道:“你拖延半天,后果有多严重?!”“小人禀报了……”周老六小声道。“你禀报谁了?”“赵王殿下……”这会儿工夫,那些勋贵武将,已经带着人去而复返,这会儿他们也冷静一些。好大一窝子人,目光都落在赵王身上。“不错。”赵王神情淡定地点点头:“中午时候,本王碰上他们几个,跟我说皇上和太孙赛马找不见了。本王一开始也没当回事儿,以为皇上和太孙故意甩开他们,好玩儿个痛快。所以也没声张,就带着他们四处寻找。”说着他叹口气道:“谁知道找到傍晚也没踪影,这才感觉不好,回来搬援兵,大伙撒网寻找。”“那就赶紧的吧!”薛禄阴着脸,就要上马出发。“慢着!”广平侯袁容却阻止道:“这南海子方圆一百二十多里,眼下又马上就天黑,咱们这么一窝蜂地找,恐怕徒劳无功。”“那你说怎么着?”朱勇沉声道。“我的意思是,谁搜哪一段儿,哪一片儿用多少人,咱们得有个章程。”袁容道:“这都得统筹规划、统一指挥才行。”“有道理。”众人点头道:“那就规划规划吧。”“谁来统一指挥呢?”陈珪问道。“当然非王爷莫属了。”袁容理所当然道:“请王爷下令吧。”他这一弄,别人也不好说什么了,便纷纷点头道:“王爷下令吧。”薛禄和几个文官觉着不妥,无奈赵王当仁不让,马上答应道:“好!本王回来路上,已经有腹稿了,咱们这样分配……”紧接着,赵王就开始一个一个地分配开了,薛禄几个也只好闭上嘴。众人领到命令,就一个接一个出发了。可等到最后,薛禄也没听到自个儿的名字,和陈珪几个没被叫到的,在那孤零零站着。“王爷,”陈珪问道:“我们干什么呀?”“哦,几位年事已高,黑灯瞎火的就别出去了。”赵王微微一笑道:“再说万一皇上回来了,总得留人守着吧。”“嗯……”薛禄和陈珪几个不做声了。看着赵王也带人出去,陈珪紧紧披风道:“进去等着吧,外头怪冷的。”薛禄点点头,却没动脚,一双铜铃似的眼睛,闪着惊疑不定的光。“侯爷。”杨荣走过来,小声对薛禄道:“今儿这事儿不太地道啊。”“哦?”薛禄看着杨荣,眯起眼道:“小杨学士有何高见?”“按说赵王在外头找了一圈,回来后第一句。”杨荣幽幽道:“应该是皇上回来了没?”“他说的是……”薛禄眼中精光暴射道:“皇上失踪了!”“对!”杨荣点头道:“他怎么知道皇上一定不在行宫?”“兴许是……”薛禄想一想道:“他让人回来瞧过吧?”“就算让人瞧过,那也是之前的事儿。”杨荣却摇头道:“他回来还是不该这样说。”“有道理。”薛禄双目一冷,咬牙切齿道:“我就觉着,今儿这事儿透着蹊跷!”说着沉声道:“先生何以教我?”“跟上他。”杨荣低声道:“这种时候,得靠老侯爷,来镇住那帮魑魅魍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