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锣响之后,原本人声嘈杂的山野之上,变得鸦雀无声。众人只见九九八十一名身穿黄衫的童男童女,手持着旌旗、幡幔、鲜花、香烛、木鱼,从两侧列队入场,然后分别在三层土台上,背对法坛站定。这样一来,原先还显得粗陋荒诞的佛母法会,竟有些宝相庄严起来。一时间,法坛上下香烟缭绕、梵音阵阵,十几万名信众满面虔诚、满眼热切地望着空无一人的法坛之上。王贤和朱高炽却满眼忧虑,他们看到内圈之中,数百上千名缙绅富商,甚至有地方官员,都如此痴迷地对那佛母,再看看圈外的十余万狂热信众,两人恐惧地对视一眼,均感不寒而栗——这佛母要是有造反之心,山东必将尽归白莲教!这时又听一声锣响,八十一名童男童女齐声高唱:“天花乱坠!佛母降临!”话音一落,便见无数花瓣被抛到空中,形成花语笼罩在法坛之上。原本空无一人的法坛上突然白气氤氲,竟隐隐有人形出现。场中十余万人两眼不眨、大气不喘、死死盯着那法坛之上,有人激动地失声喊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佛母现身!”这时,台下有教徒领着教众一齐下拜高呼:“恭迎佛母!”继而十余万人一齐下拜,一齐山呼海啸道:“恭迎佛母!”王贤看看太子,见他没有丝毫要屈膝的意思,只好暗暗祈祷,那些白莲教徒的眼睛不要太尖,不然可真有好戏看了……为了减小目标,他拉着灵霄也跪了下来。灵霄不大乐意,小声嘟囔道:“我也不想跪。”却换来王贤严厉的目光,她只好委委屈屈也跪下来。待那花瓣落下、白烟散去,法坛上竟真出现一名女子的身影。王贤只见她以薄纱罩面、身穿宽大白袍,手持玉净瓶,盘膝坐在莲座上。正是昨日见到的佛母。佛母环视四周,眼看着满山满野的后脑勺,心中难免无限自豪,这是她的信徒、她的子民,只要她一句话,这些人便会毫不犹豫地为她牺牲生命。佛母的视线收回一些,落在内圈中,看到那些穿着绫罗绸缎、一个个肥头大耳的富人。心中暗暗冷哼,这些人估计不会多么虔诚,不过白莲教在起事前,尚需要他们的钱财,只能先留着他们!佛母正要定定神,让信众起身,突然愣住了——她看到竟然有人敢不下拜!太子本来就身形胖大,所有人都跪着就他一人立着,自然无比扎眼,一下就让佛母看见了!“哼……”佛母不悦地冷冷一哼,四周的童子却如闻雷击,一下子炸了毛,朝着朱高炽暴喝道:“呔!兀那狂徒!见了佛母为何不拜!”声音整齐嘹亮,传遍四野八方。王贤这才明白,原来这是一些人肉扩音器啊!众教徒纷纷抬头望来,看到朱高炽兀然站在那里,登时一个个怒火中烧,恨不得咬下他一块肥肉来:“该死!”“快跪下!”“把他拿下!”“……”朱高炽阴下脸来,刚要做声,一旁的王贤忙站起身,扶着朱高炽赔着笑道:“实在是没办法,我家主人有很重的腿疾,跪不得!”“哦……”毕竟大都是单纯的乡民,一听如此就释然了。众人都望向佛母,想看看她老人家是什么意思。“你们是信徒吗?”佛母开口了,她的声音年轻悦耳,仿佛带着魔力,却听得王贤不禁一愣,这声音仿佛在哪里听过,却又想不起来。“佛母问话,快快回答!”八十一名童男女一起高声喝道。“回佛母的话。”王贤赶忙解释道:“我家主人是江南人士,多年为腿疾所苦,听说佛母医术高明,是千里迢迢来求医的。”他实在不敢自称教徒,万一人家让背段经文怎么办,岂不抓了瞎?“……”佛母的视线落在王贤身上,虽然隔着薄纱,王贤还是感觉到她目光一沉,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幸好,下一刻,佛母将目光移走,对众人道:“诸位信徒平身吧!”“佛母命尔等起身!”八十一个人肉扩音器一起高喊,非如此不足以传遍十万人。“遵命!”众教徒轰轰隆隆起身,站在那里满眼虔诚地望向佛母,听她舌灿莲花,宣讲极乐经法。王贤和太子听那佛母讲一句,那些童男女就齐声重复一句,真真是振聋发聩、令人心旌摇动!仔细听那经文时,起先,还只是些劝人向善、轮回报应的老生常谈,但很快就变成了让人……至少是让他俩极度不安的反动言论:“大劫在遇!天地皆暗!日月无光!黄天将死!苍天将生!”“官逼民反!白莲下凡!佛母降临!万民翻身!世界必一大变!”简单来讲,佛母的意思是说,如今天子无道,乃魔王转世,大明气数已尽,百姓没了活路,要承受炼狱之苦,她慈悲为怀,甘愿离开西方净土,下界拯救众生,只要听她的,就会为苦难的百姓,再造极乐净土云云。百姓听得如痴如醉,许许多多人泪流满面,不时高呼佛母万岁,还有人激动得晕厥过去。“什么叫日月无光?什么叫黄天将死!”太子殿下听了却无比难受,他实在忍耐不住,低声咬牙道:“大逆不道!罪该万死!”“老爷,慎言……”王贤谨慎地摇摇头,看看周围狂热的信徒,实在担心太子如此口无遮拦,会不会被打死。这时候,佛母仿佛有所感,转过脸来,似乎瞥了两人一眼。但也可能没看他俩,戴着面纱谁知道呢。顿一顿,佛母继续说法,她竟然预言,不就将有无尽业火降下,焚毁人间一切恶业:“淤泥源自混沌启,白莲一现盛世举!”“淤泥源自混沌启,白莲一现盛世举!”童男童女们便齐声高喊,十余万信众也跟着高唱。“金鸡一唱天火降!天火一降魔宫焚!”童男童女们继续高唱,十余万信众也跟着高唱,声震天地、令日月变色。“魔宫焚时白莲开,白莲一开圣母临!”“圣母一临魔王灭!魔王灭时盛世举!”“盛世举!”老百姓们撕心裂肺地高呼狂喊,彻底陷入了癫狂。佛母讲经完毕,那些童男童女,便端着一个个空的黄铜水盆,依次跪在佛母面前,齐声高唱道:“请佛母赐圣水!”“请佛母赐圣水!”众信徒登时更加兴奋,一起高声跪求。但见那佛母抽出玉净瓶中带着水的杨柳枝,在水盆中甩了甩,几滴水珠便落在水盆中。神奇的事情发生了,那些童男童女端着水盆走下高台时,信徒们分明看到,里头竟盛满了清水!“神迹啊!”“据说那瓶子里比东海的水还多呢!”“要是能求到几滴圣水,俺娘的病就有救了!”“那么神?”问这话的是周勇。“那当然,这可是佛母娘娘玉净瓶中的圣水!”周勇远远看王贤一眼,王贤朝他眨眨眼。周勇点点头,突然推了前头人一把,扯着嗓子喊起来:“快抢圣水啊!晚了就没了!”说完,和几个手下拼命往里挤。“嗷!!”看到有人往里抢,原本还算有秩序的人群,一下子就炸开了锅,人们疯狂地向那些端着铜盆的童男女涌去,开始哄抢圣水,场面混乱不堪。“老爷。”王贤早就等这机会,扯一下朱高炽的袖子:“咱们赶紧离开这儿!”他感觉再待下去就有危险了,那是无数次死里逃生,赋予他的神奇直觉。太子也早就感觉十分不安,这次没有反对,在王贤和灵霄一左一右的保护下往外去了。谁知刚到了内场门口,就被几个头裹红巾的白莲教徒拦下,为首的是个四十多岁的魁梧大汉,浑身肌肉虬结、太阳穴高高的,一看就是横练外家高手。那高手身板极宽,一个人就把门挡住了,王贤差点撞他怀里,只好站住脚,笑道:“劳驾,借过。”“怎么,不求圣水?”那大汉抱着胳膊,睥睨着王贤,起码比他高一头。“还是留给更需要的兄弟吧。”王贤苦笑道:“再说我们也抢不着,不如先行一步,省得回去时候堵车。”“哦,”那大汉的目光越过王贤落在太子身上,上下打量一番,粗声道:“你们不是来求佛母看病的吗,怎么这就走了?”“我家主人自觉对佛母失敬,不敢奢望。”王贤暗暗心焦,脸上却堆满笑容。“不会的,佛母慈悲,不会跟你们计较的。”那大汉咧嘴狞笑道:“算你们走运,跟我来吧!”说着转身头前带路,他的一干手下却依旧虎视眈眈,盯着王贤几个。不远处,周勇等人心提到嗓子眼,手摸向怀里的利刃,目不转瞬地盯着王贤,只待他一个暗号……王贤却微微摇头,示意手下不要轻举妄动。他当然知道跟着去见佛母,是件极危险的事。但更知道在这里,身陷十余万教众之中,一旦发生冲突,绝无逃生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