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贤结束了和张軏的缠斗,率领大军星夜北上。为了避开官军的斥候,全军都没有打起火把,人衔枚、马裹蹄,一万五千大军悄然而行。四更天时,到了通州以南十几里处的四合庄,大军的踪迹依然没有被发觉。到了四合庄,王贤下令全军暂歇,等待前方探路的锦衣卫高手,带回战场态势,再确定作战方略。在寒星寥落的黑夜里,等候了小半个时辰,前去探路的锦衣卫回来了,还带回来几名张栋的手下。王贤立即召见了这些人,从他们口中得知,许怀庆率领五千骑兵,接连袭击了官军的运粮大军,逼得官军运粮队龟缩不出,还将前来迎战的李贤所部两万骑兵,杀得屁滚尿流。王贤等人还没来得及感到振奋,就被信使接下来的话,惊得目瞪口呆:“为了对付许将军,杨荣亲率两万大军出城指挥,合计九万军队围剿许将军的人马!”“许怀庆呢?逃出来没有?!”王贤焦急地问那信使道。“许将军让我等禀报公爷,他会拼尽最后一人,也要把杨荣拖到天亮!”信使眼含泪水哽咽道:“许将军请公爷切勿因小失大,一定要趁杨荣不在通州,城内兵力空虚,把通州城拿下来!”信使说完,场中一片死寂,莫问、吴为、张义等人全都低下了头,王贤全身颤抖了许久,低声怒吼起来道:“这个混蛋!还用得着他教我吗?!”“公爷。”莫问猛地抬起头来,通红着眼圈道:“我们必须立即去通州城,决不能让老许他们白白牺牲!”“他们现在还没死呢!”张义怒视着莫问,手紧紧握在剑柄上。“九万大军层层包围,他们出不来,我们也救不了啊!”莫问流着泪道:“你还不明白吗,老许是用自己的命,为我们换取整场战争的主动权!我们切不可感情用事,白白辜负了老许的一番苦心啊!”“我不明白!”张义咬牙切齿道:“我只知道自己的袍泽被困在重围之中,见死不救、义之何在?!”“那样只能把所有人都搭进去!”莫问沉声道:“老许要是想跑,谁能拦得住他,还用我们去救?”“……”众将领各执己见,吵成了一团。“好了!不要吵了!”王贤终于断喝一声,众将登时噤声,全都看向他们的主帅,等待他做出决断!“下令全军……”王贤的目光缓缓扫过众将,最终归于虚无道:“目标通州城,立即出发……”“元帅!”“大人!”“公爷!”那些坚持去救人的将领,一下子全都僵在那里。等他们回过神,想要再试图说服王贤,却见他摆了摆手,闭眼道:“我意已决,不要再说了……”又一次结束了冲锋,许怀庆的战马哀鸣着轰然倒地,左右将士连忙将身被数创的将军扶住。许怀庆看看力竭而亡的战马,又看看身边仅剩的百余将士,再看看天空,叹了口气道:“天要亮了……”众将士随着他的目光,看向东方天边,果然见那深沉的夜幕中,悄然挂起了启明星!所有人都如释重负地笑了,今夜之前,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居然能做到这一步!以区区不到五千兵马,死死缠住九万敌军,把他们杀得屁滚尿流,恐怕当年威震逍遥津的张文远也不过如是!“不过,咱们果然跑不掉了……”许怀庆看看漫山遍野的火把,已经把他们所处的这个小小山坡围了个水泄不通。“本来就跑不掉,将军想什么好事儿呢。”将士们强打精神,取笑许怀庆。听着将士们的取笑声,许怀庆突然哽咽道:“来生,还要做兄弟……”“那是当然!”将士们笑着点头。“这次你们做主。”许怀庆单手撑着大斧,虚弱地笑道:“咱们是再整一圈,还是在这等死……”毫不意外,众将士昂然道:“男子汉大丈夫当马革裹尸!将军,率我们冲锋吧!”“好!”许怀庆大笑一声,咬牙单臂提起沉重的宣花斧,甩开大步,向山坡下冲去!众将士也纷纷下马,既然是最后一次进攻了,也就不连累老伙计跟着一起去死了……想来官军也不至于变态到,连战马也要杀掉泄恨的地步。“风从龙,云从虎,功名利禄尘与土。望神州,百姓苦,千里沃土皆荒芜。”许怀庆突然唱起了融入他们血液中的军歌,百余名将士便一起跟着高唱起来。“看天下,尽胡虏,天道残缺匹夫补。好男儿,别父母,只为苍生不为主。”一百多伤痕累累,全身浴血的将士,跟着他们的主帅,冲到了敌阵之中。明明他们已是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漫山遍野的官军却退却了……明明已经被他们蹂躏了一夜,明明恨不得把他们撕成碎片。可这一刻,看着那一张张满是血污的面孔,听着那熟悉的军歌,官军将士却举不起刀,下不去手……他们踉踉跄跄地前进,官军的阵线便缓缓后退。这一幕,看得在阵前的杨荣不寒而栗,内战无义战,军心难揣测,就是这个道理!“放箭!射死他们!”杨荣挥舞着天子剑,声嘶力竭地咆哮起来!在他接连砍倒两名迟迟不肯动手的官军后,稀稀拉拉的箭支终于飞了出来!许怀庆和他的兄弟们纷纷中箭,却依然挺立在那里,高歌不止:“手持钢刀九十九,杀尽胡儿才罢手。我本堂堂男子汉,何为鞑虏作马牛。”“继续射!”杨荣声色俱厉地催促弓手们继续射击,箭支越来越密集,许怀庆他们每个人都身中十几,甚至几十箭,终于接连倒地。许怀庆将宣花大斧插于地上,强撑着不肯倒下,在那里拼命高唱道:“壮士饮尽碗中酒,千里征途不回头……”直到心脏中了致命的一箭,他终于失去了全身的力量,松开握住斧柄的手,仰面轰然倒地。倒地的刹那,他分明看到,从通州方向逃窜的一队狼狈不堪的官军,为首的分明是李贤!许怀庆僵硬的脸上,绽出了欣慰的笑容。安心地躺在众袍泽兄弟的尸首旁,他看着渐渐发白的天空,用喉咙挤出最后一丝歌声:“金鼓齐鸣……万众吼,不破……黄龙……誓……不……休……”一个时辰前,正是杨荣不顾一切亲自上阵,围剿许怀庆之时,王贤的大军已经悄然摸到了通州城外。一路上的官军斥候不计其数,却被锦衣卫的高手一个不漏全部解决掉,甚至连闲云道长,都亲自出马去袭击那些斥候,总算没有引起城外杨荣和城内李贤的注意。夜风中,王贤看着前方灯火通明的通州城,又转头看看远处十余里外,依稀可见的火把点点。他和部下们知道,那里是杨荣围剿许怀庆的地方。若非因为许怀庆彻底激怒了杨荣,把他的注意力全部吸引到了西面,王贤他们是决计不可能有机会悄悄摸到通州城下的!张义等人含泪西望,久久不能回头。王贤却已经转过脸来,看着一旁的吴为道:“准备得怎么样了?”“我跟杨荣见面不多,对他的样子印象不太深……”吴为眉头紧锁道:“只能做到七八成相似。”“那就够了!”王贤点点头,沉声道:“行动吧!”他们现在就在通州城外,方圆十里的范围有十几万官军,随时都可能被发现,一刻也不能耽搁!“是!”吴为和莫问应一声,两人便一个脱掉了盔甲,一个摘掉了头盔,周遭的众将士也纷纷丢盔弃甲。不少人头上缠了带血的纱布,有的装成了瘸腿。有的趴在了马背上……转眼之间,一支百战之师就化身为一群残兵败将……通州灯火通明,城上城下亮如白地,数万守军严阵以待。城外杨荣在激战,丰城侯李贤和户部尚书李昶自然丝毫不敢大意,两人彻夜不眠,在朝京门城头远眺西面的战场,只见那些星星点点的火把到处乱窜,完全看不出杨学士所言的列阵森严……斥候更是不断疾驰到城下,将坏消息禀报城上。因为城门关闭,斥候进不了城,又不是什么需要保密的情况,也没必要放吊篮那么麻烦。所以,斥候都是在城外用喊的:“报!敌军击溃了北路军,直插西北军侧翼!”“报!西北路军阵型被横向击穿,陈副都督阵亡!”“报!东路军遭到袭击……”“报!西路军遭到袭击……”“报!西南军……”坏消息一个接一个传上城头,让通州守军全都心惊胆战,暗道:‘镇国公的军队怎么这么厉害,五千人就能把阁老九万人揍得屁滚尿流,这要是等他大军杀到,这仗还打个屁,直接投降得了!’“部堂,情况不妙啊……”李贤看着自己的本家,顾不上幸灾乐祸,苦着脸道:“咱们的兵力可是人家二十倍,这仗还怎么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