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高高在上的刑科给事中到偏远之地的兵卒,这无疑是常人难忍的落差,只是他吴时来熬过来了。
随着嘉靖过世,加上遗诏对他们上疏建言获罪官员的平反,吴时来在恩师徐阶的帮助下复起,直接回京担任吏科给事中,成为一个高高在上的科道言官。
艰苦的磨炼是一笔财富,从驯象衞归来的吴时来战意高昂,这些日子并没有因高拱的强势而胆怯,却是在默默地搜罗着高拱的“罪证”。
王廷和霍冀交换了一个眼色,宛如是发现一块瑰宝般,不由得对这个饱经沧桑的吏科给事中吴时来高看一眼。
林润跟吴时来并无交集,只是现在亦不认真审视这位从蛮荒之地归来的吏科给事中。
徐阶轻捋胡须,显得高兴地道:“惟修,你当真是洞察入微啊!”
“谢师相夸奖!”吴时来心中暗喜,显得谦逊地拱手道。
张居正的眉头微微地蹙起,眼睛复杂地望一眼吴时来。却不知吴时来是性格洁癖的官员,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这种挑毛病的方式简直是吹毛求疵了。
徐阶是大明有史以来最精明的政客,却是保持冷静地道:“虽然高拱此人确是独断专行,在任人用事上更有诸多不妥,只是如今他圣眷正隆,加之朝中有郭朴和林晧然相扶,今要扳倒高拱却是殊为不易啊!”
王廷和霍冀听到徐阶这般分析,亦是暗暗地叹息一声,想要除掉高拱还是需要一击毙命的东西,这种证据不充分的攻击确实成效不大。
徐阶将众人脸上的沮丧看在眼里,便是话锋一转地道:“当然!高新政此人目中无人、性格乖张,却是不足为虑!”
吴时来等人眼睛微微一亮,纷纷望向智珠在握的徐阶,敢情徐阶早有对付高拱的方法。
徐阶显得虚晃一枪,却是郑重地说道:“老夫所担心的是郭朴,此人沉稳深沉,怕是对我的位置早已经虎视眈眈。”
王廷和霍冀交换一个眼色,本以为郭朴是跟李春芳般安分的阁臣,却没想到藏着如此的野心。
徐阶抬眼望向众人,却是苦涩地说道:“只是最让我担心的始终是……林若愚!此子计深似海、智谋无双,有他在朝堂上,我等很难扳倒高拱。如果想要还朝堂清明,那么必须要从林若愚身上着手,不然恐怕也是徒劳无功!”
“计深似海?智谋无双?师相,弟子回朝已有数月。据弟子的观察,林晧然此人不过中上之姿,您是不是太过高看于他了?”吴时来当即提出异议地道。
王廷等人却是复杂地望向吴时来,敢情这个是傻憨憨。虽然这几个月最出风头的是高拱,但真正躲着数钱的是林晧然,他诸多朋党纷纷占据要职。
至于为何不再锋芒毕露,一来是已然不需要他亲自出手,二是人家在暗地里却是动作不断。
却不知道是哪来的自信,吴时来竟然将三步一算视为中上之姿,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外面的雨水已经由大转小,声音不再那般的嘈杂,令到这个阁楼更显安静。
“惟修兄,虽然我近些年一直在南京任职,但将林若愚的种种举动看在眼里,元辅大人的评价可谓是实情!”太常寺少卿林润一直显得沉默,这时亦是认真地说道。
“弟子眼拙,请师相莫怪!”吴时来将众人的反应看在眼里,便是郑重地道歉道。
“经你这么一说,这林若愚近期还真的太过于低调!”徐阶显得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然后望向众人道:“如果此次真要争,那么就不能绕过林若愚,甚至要从林若愚身上着手!”
王廷和霍冀不由得面面相觑,一直以来他们最记恨的是高拱,故而想得最多亦是如何扳倒高拱,反倒对越来越低调的林晧然不怎么在意了。
“一切听凭师相安排!”张居正心裏微微一动,当即朝着恩师徐阶拱手道。
林润等人亦是反应过来,徐阶分析得如此透彻,定然早已经有了应对之策,不然不会跟他们如此精细地剖析。
“元辅大人,此三人相互勾结欲祸乱朝堂,还请您务必想办法拨乱反正,还朝堂以清明!”霍冀亦是郑重的表态道。
拨乱反正,这自然是一个口号。
他们要的是除掉以高拱、林晧然和郭朴为首的联盟,从而让他们徐党重新执掌朝政,进而让他们驾驭大明朝的巨轮,自然需要一个正当的口号。
吴时来却是突然有些恍惚,似乎回到当年严嵩把持朝堂的时期,只是如今的对象换成高拱、郭朴和林晧然三人。
不过他已经不再是当年的热血青年,更不会为了所谓的正义能将自己撞得头破血流,却是已经窥见这正义底下的那份私欲。
所谓的拨乱反正,却不过是搬掉挡住自己仕途的石头,为了谋取更大权势的手段罢了。
徐阶伸手端起茶盏,很满意于张居正等人的反应。
今天之所以将这帮人叫过来,正是他心裏已经有了决策,亦是觉得时机已经来临,而他将会带着这些人进行一场大反击,将高拱、林晧然和郭朴踢出朝堂,甚至如对待严世蕃般送上断头台。
正是如此,他亦是不再藏着掖着,当即认真地开始布局。
阁楼的一个窗子被推开,却见外面的天空已经是雨后天晴,远处还出现了一道彩虹。
只是美好总是短暂的,却是不等徐阶开心太久,西院突然传来家丁和丫环的悲恸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