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的春雨带着一丝寒意,一股轻柔的春雨掠过花厅,将悬挂在墙上的那一副竹画微微地翻动起来。
徐琨的脑海当即闪过父亲叮嘱他别插手政务的警告,但想着这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便是直接点头应承下来道:“此事倒不难办,事情便包在我徐琨身上了!”
吏部左侍郎王本固是他父亲推举上去的,只需要他跟王本固打一个招呼,这个事情便会直接落实下去。
只是想到严世蕃当年可以对堂堂的吏部尚书吴鹏指手画脚,而他办点小事还得求助于人,心裏亦是生起几分无奈。
不过他心裏却是清楚,现在的政治环境已然完全不同。纵使他不怕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亦不可能成为小阁老,第一时间便被人扣上窃弄父权的罪名。
春雨绵绵,这场雨直到傍晚时分才停歇下来。
徐府的灯悄然亮起来,由于大门已经紧锁,这座占地颇大的宅子宛如一个小王国般。
徐阶亦是忙碌了一整天,脸上写满着倦意。今天他接见了很多官员,由于册封皇长子朱翊钧的仪式在即,却是容不得半点差错,亦是需要防范林晧然临时变挂跳出来搅局。
经历了官场四十多年的风风雨雨,他不得不为自己退休后的处境提前进行筹谋了。
虽然他很希望能够干到严嵩那般年纪再退休,但现在的朝堂已然不容许他如此,不说各方虎视眈眈,哪怕自己阵营的李春芳亦不可能等这么久。
正是如此,他不仅要在退休前除掉林晧然这个政敌,而且还要通过拥立皇长子朱翊钧来保障自己将来的富贵。
“爹,你累了吧!先泡泡脚!”徐琨继承了徐阶善于伪装的技能,一直都在努力地扮演一个孝子的形象道。
徐阶一直都有泡脚的习惯,便是轻轻地点了点头,同时配合地让徐璠将盛着温水的铜盆放到自己的跟前。
“爹,事情可行得可顺利?”徐璠卷起衣袖主动替徐阶脱掉鞋袜,同时忍着自家老爹的脚臭味打听道。
徐阶显得闭目养神地坐在椅上,却是淡淡地回应道:“山西帮比我还要着急,各方面其实已经打点妥当,今日不过是碰碰头敲定一些细节。只是抛出互市的提案并不难,但如何能够通过,这才是真正的难事!”
任何事情都需要付出一些代价!得益于山西帮利用他们所掌握的宦官资源,虽然他跟隆庆进入了蜜月期,但致使他跟山西帮结成更深的利益共同体。
早在去年推动大明和俺答互贡之时,“互市”便已经是势在必行,但他们所面临的最大阻碍始终是林晧然。
现在他们想要推动大明跟蒙古互市,那么林晧然便是最大的难关,亦是他们所需要面对的最大难题。
“爹,只要皇上肯点头同意,就像此次立储一般,这个事情并不难吧!”徐琨跟着一名侍女帮徐阶除掉鞋袜,却是蹙起眉头疑惑地道。
徐阶将双脚放进温热的水中,却是知道自己这个儿子其实还没有完全进入这个朝堂,便是轻轻地摇头道:“立储之事是天时地利人和皆在我们这边,所以你爹才能如此顺利地推进。只是大明跟蒙古互市,那帮勋贵和大部分官员都会站在林晧然那边,而林晧然去年抛出的燧发枪威胁论早已经世人皆知,现在我们这边需要更大的决心和魄力以及皇上的鼎力支持,我们才有可能取得成功!”
说到最后,他心裏暗叹一声。虽然他不畏艰难险阻,但对于克服这么多困难取得最后的成功,却是明显信心不足。
“爹,我不信林晧然真敢带着百官跟着皇上对着干!”徐琨将洗脚的活交给旁边的侍女,却是站起来坚定地表态观点道。
徐阶抬手让旁边恭候差遣的两名丫环退下来,这才认真地解释道:“林晧然不是要跟皇上对着干,而是要跟我们对着干!当今圣上没有先皇那般的刚愎自用,或许满美人能吹吹枕边风,心裏亦会向着我们,但不能小窥林晧然反对的声势!”
“爹,那此事当如何是好?”徐琨想到林晧然的早朝上一呼百应的惊人号召力,显得担忧地望向老爹道。
徐阶的嘴角微微上扬,用一只脚底擦过另一只脚丫道:“林若愚一心想做文官领袖,殊不知做文官领袖最容易会站在皇上的对立面,此事自然还是要强力推行!”
“爹,你的意思是咱们只能强力推行,纵使互市的事情无法取得成功,但林晧然必定会因此而触怒皇上,而后林若愚很可能被罢官免职?”徐琨的眼睛微微一亮,显得兴奋地询问道。
徐阶打量着这个聪慧的二儿子,不由得进行夸赞道:“不错,你比你大哥的政治天分要强上太多了!”
在三个儿子中,最愚笨无疑是自己跟前妻所生的大儿子。虽然他心裏最是疼爱小儿子徐瑛,但却知道徐琨最是能干,亦是继承他政治天赋的人。
“谢爹爹夸奖!”徐琨心裏虽然不屑于跟那位笨大哥进行比较,但面对老爹夸奖还是兴奋地拱手道。
徐阶舒服地洗过脚后,身上的疲倦消散了不少,浑身感到一阵舒畅。
他重新穿上鞋袜来到书房,透过敞开的窗户望向漆黑夜空中那个淡淡的弯月,心裏却是涌起了一份豪情。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隐忍不发,他所等待的时机已然来临。
先是通过立储巩固自己首辅的地位,再推动互市激化林晧然和隆庆的矛盾,最后将林晧然置于死地,从而永绝后患。
政治斗争从来都不会以一时的成败论英雄,虽然自己窝囊了这么长时间,但林晧然的倒台之日,便是他徐阶被世人称颂大明第一贤相之时。
正是如此,他期待接下来围绕“互市”所展开的新一轮政治斗争,亦是期待看到林晧然落寂离开朝堂的那道可怜背影。
三月伊始,伴随着一场春雨的洗礼,一场新的斗争悄然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