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马”距离战场不到五里的一处河滩,刘秀猛地站了起来,飞身率先跳上了坐骑。黎明时分就已经悄悄渡过了黄淳水的弟兄们,纷纷从休息处站了起来,迅速跳上马背。每个的人身上,都穿着大新朝制式盔甲,每个人的脸上,都看不到任何畏惧。他们的将军擅长创造奇迹,从舂陵起兵那时起,就一次次将不可能变成可能。这一次,他们相信结果也是一样。“要,要不要再等,等等。甄,甄阜老贼向来喜欢留,留后手!不,不到胜券在握,不,不会把身边的赌注全都押上去。”梁欢也哆哆嗦嗦爬上坐骑,带着几分忐忑小声提醒。船,是他替刘秀找出来的。渡河的最佳地点,也是他指给刘秀的。甚至连趁着甄阜与绿林军打得难解难分之际,突然杀出的主意,都是他替刘秀出的。路,走到了这一步,他已经完全没有资格回头。所以,无论如何都必须保证计策不能有失。“不必了!”刘秀伸长脖颈,努力朝着战场方向瞭望了几眼,然后果断摇头。距离约略有些远,他看不清楚双方的详细交战情况,却能看见甄阜指挥作战所使用的那辆革车。革车周围,认旗已经非常稀少,顶多还有一部兵力,或者十来个曲。带着七百弟兄去冲击六千敌军,肯定要面临极大的风险。而如果他再等下去,却有可能等到绿林军彻底溃败的噩耗。天底下没有必胜的战局,两害相权应取其轻!猛地将长槊举起,刘秀双腿狠夹马腹,“出击!”“诺!”七百余人同时回应,声音不大,却令天地为之晃动。七百多匹战马,在勇士们催促下相继加速,奔驰中,在河滩上摆出了一个锐利的楔形。“站住,你们是哪部分的?口令?”几名负责查看战场外围动静的莽军斥候发现情况不太对劲儿,策马上前大声询问。“口你老娘!”朱佑第一个迎上去,举起槊杆朝着斥候队正头上乱敲,“连少将军都不认识,你眼睛瞎了?滚一边去,别耽误了我家将军的大事!”“别打,别打,我眼拙,我眼拙!”挨了打的斥候队正惨叫着后退,再也不敢核实刘秀等人的身份。甄阜身边能够被称为少将军的纨绔子弟一大堆,个个都家世显赫。如果他再不识趣,下次敲到他头上的,可能就是槊锋。“滚远远的,我家将军是去保护甄大夫,懂吗?甄大夫需要人保护!”邓奉也迅速上前,用槊杆将其他斥候向外驱散。他长得唇红齿白,面如美玉,一看就知道是出自高门大户的公子哥。众斥候招惹不起,只好乖乖地让出一条通道,任由这支盔甲鲜明的队伍,从自己眼皮底下穿向战场中央。战场上,莽军几乎已经彻底锁定了胜局。何无忌、李亭,黄翳,张清、吕臣等将领,各自带着嫡系部曲,高歌猛进。谁都没功夫去留意,有一支阵型严整的骑兵,正从他们的背后,悄然向甄阜的帅旗靠近。更没功夫去管,那支队伍的将领是谁?为何对唾手可得的功劳视而不见。“保持队形,继续加速!”刘秀狠狠地吸了一口气,扭过头,冲着身后的弟兄们大声叮嘱。距离甄阜已经不到五百步了,他可以清楚地看到,老贼在革车上手捋胡须,志得意满的模样。而革车附近的敌军情况,也已经一目了然。还有大约四千余人,比他刚才所判断的情况低了三成。这,让他对自己的计划更有信心,全身上下的血浆,也越发地滚烫。“保持队形,继续加速!”“保持队形,继续加速!”邓奉、朱佑两个,也回到了队伍当中。与邓晨一起,协助刘秀将楔形阵列,排得更加整齐。马三娘则手持钢刀,紧紧护卫在刘秀身侧,小麦色的额头上,布满了细细密密的汗珠。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陪着刘秀冒险了。但以前从没有一次,如今天这般令她紧张。乔装打扮成敌人的模样,悄悄靠近敌军主帅,然后暴起发难,给敌军主帅致命一击。这种计策,她以前甭说尝试,连想都不会去想。而今天,她却要陪着他一道,亲手前去实施。他做事总会出人意料。从两人多年前在棘阳城内第一次见面,直到现在。他带给她无数的惊喜,也给她带来了无穷无尽的烦恼。她知道,这些惊喜和烦恼,都已经成为自己性命的一部分。就像自己早已习惯了他的存在。她唯独不清楚的是,如果有一天自己不在了,他会不会觉得若有所失?!“将白葛拿出来,套在胳膊上,辨识敌我!”刘秀的声音,忽然从耳畔传来,瞬间将她心中的忧伤敲了个粉碎。“嘶!”马三娘轻轻抽了下鼻子,甩掉突如其来的多愁善感。迅速掏出一条预先准备好的白色葛布,单手缠在了自家的右侧胳膊上。“诺!”二人身后的弟兄们答应着,用白色葛布,在自己的右侧手臂上方缠绕。同时将**坐骑的速度催到了极致。距离甄阜的革车,已经不足两百步。现在,他们已经不怕被敌军识破身份。虽然,到现在为止,老贼和他麾下的官兵,没将注意力向他们这边分配一分一毫。一百九十,一百八十,一百七十,一百五十,眼看着大伙即将冲到距离革车百步之内,终于,有名军侯发现了情况不对,皱着眉头冲上前,大声喝问:“站住,尔等是谁的部属,到到中军来意欲何为?”回答他的,是一块沉重的铁砖。带着风声,将他的脑门砸了粉碎。“报仇!”刘秀的声音,在马三娘的将铁砖抛出的同时响起,与后者配合得天衣无缝。“杀甄阜!给父老乡亲报仇!”“报仇,给父老乡亲们报仇!”弟兄们狂喊着回应,端平长槊,像虎豹一般扑向革车。沿途无论遇到任何阻挡,都瞬间荡翻在地。“挡住他们,快挡住他们!”“敌袭,敌袭!”站在甄阜的指挥车下百无聊赖的四千余莽军,被突如其来的对手,吓得魂飞魄散,大叫着上前封路。哪里还来得及?等待着他们的,首先是一轮疯狂的投矛,瞬间将他们的队伍,砸得百孔千疮。就在鲜血飞起的刹那,刘秀和马三娘二人,持槊挥刀,直接撞入了他们当中。一名屯长试图上前阻拦,被刘秀一槊刺于马下。另外一名伙长躲闪不及,被马三娘挥刀砍成两段。另外三名官兵哆嗦着举起长矛,被刘秀一槊一个,挑得倒飞而起。第六名官兵被吓得魂飞魄散,手中钢刀晃晃荡荡,始终无法举过肩膀。马三娘一刀扫去,将此人的头颅扫得冲天而起。邓奉、朱佑、邓晨带领着七百余名死士紧紧跟上,楔形的队伍中央,还夹着脸色煞白的梁欢。前面三排,都没受到任何阻碍。从第四排起,楔形阵列的宽度,迅速超过了刘秀和马三娘两人联袂杀出来的豁口。四尺槊锋如同地狱恶鬼的一排尖牙,将沿途的一切活物,“咬”得粉身碎骨。挡在勇士们进攻道路上的官兵,要么被长槊挑飞,要么被战马踏死,根本没有还手之力。侥幸距离勇士们进攻道路稍远的官兵,则一个个头皮发乍,手脚发软,既不知道这群突然出现的杀星,究竟是从何而来,更不知道自己究竟该怎样去应对!“贼子敢尔?”甄阜在革车之上,看得两眼几乎滴血,果断抄起一根令旗,将最后的筹码押上。“梁属正,给我杀光他们,区区几百蚍蜉,休想逆转乾坤!”不用他的将令,属正梁丘赐也知道自己此刻该怎么做。带着五百骑兵,迎面冲上。沿途遇到溃退下来的自家弟兄,则毫不犹豫,一刀砍去首级。“杀绿林贼,皇上在长安看着咱们!”扬起头来放声高呼,他感觉自己全身上下,热血再度沸腾。他今天被甄阜留在了中军,纯粹属于意外。一个侄儿谎报军情,刚刚被斩首示众。亲生儿子又贻误军机,导致粮草辎重被贼人付之一炬。虽然这两件事,都跟他没有直接关系。但是,在前队大夫甄阜心中,他却被彻底打入了令册。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梁丘赐知道,自己的仕途已经到了尽头。此战之后,前队将再无自己的立足之地。如果潜伏在军中的绣衣使者添油加醋,将梁方和梁欢的表现汇报进皇宫,等着他梁丘赐的,恐怕远非流放岭南那么轻松。弄不好,他的头颅,就要永远悬挂在长安城的城墙上,风吹日晒,死不瞑目!而现在,证明他忠诚的机会来了。甄阜百密一疏,居然让一支绿林精锐杀到了前队的帅旗附近。只要他梁某人使出全身力气,将那支奇兵挡住,给甄阜争取到唤回一部兵马来支援的时间,今天这场大胜,他就是关键中的关键。一切污名,都将被贼军的鲜血洗刷干净,一切指责,也将随着胜利的到来,烟消云散。“当啷!”他手中的长槊,与刘秀的槊锋相碰,溅起一串凄厉的火花。两匹战马交替而过,刘秀头也不回,扑向梁丘赐身后的官军。梁丘赐也毫不犹豫,冲进绿林好汉的队伍。二人奋力挥舞着长槊,将周围的敌手一个刺倒。二人不约而同地做出选择,用最快速度撕裂对方的阵型。一个,两个,三个,四个,凭借娴熟的武艺和丰富的经验,梁丘赐杀开一条血路,越战越勇。眼看着,就要将刘秀的队伍,冲个对穿,迎面忽然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毫不犹豫一槊刺了过去,将躲闪不及的“敌人”,瞬间挑上了半空。血,顺着槊杆淋漓而下,狞笑着双臂发力,梁丘赐准备将尸体甩向下一个对手。有个声音忽然从头顶槊锋处传来,瞬间将他冻得浑身僵硬。“阿爷,快走,他是刘秀,你挡不住他!”一辈子都没勇敢过的梁欢,忽然有了勇气,强行忍住肠穿肚烂的痛苦,大声示警。“欢儿——”眼睛睁得滚圆,梁丘赐的长槊,缓缓落下。张开双手,他试图去借住从天空中落下的儿子。四周围,却有数杆长槊交替而至。“阿爷快走——”落下战马的刹那,梁丘赐又听见了儿子的声音,随即,整个世界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