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炸雷滚过,闪电照亮刘秀那年青而又坚毅的面孔。雨点落下,打在他身后弟兄们的身上。七千弟兄排成长队,在夜幕和雨幕的掩护下,快速前行。宛若一条行云布雨的蛟龙。这七千多弟兄,是一个月来,刘秀收拢到的全部家底。虽然还有八千援军,正从宛城那边匆匆忙忙往过赶,但面对近四十万大军,一万五千人跟七千人,其实没多少区别!而昆阳城,却已经没法再坚持得更久!昆阳城守不住了,昨天下午,王霸带着斥候,就在距离昆阳城三里外的树林里,看到了城中腾空而起的三道巨大烟柱。那是临突围之前,他跟严光暗地约定的信号。三道烟柱,说明城内军心已乱,无力坚守。是走是救,他可以自行定夺。走,也许是最精明的选择。然而,此时此刻,刘秀却宁愿选择“愚蠢”。城里,有他的姐夫邓晨,他的好兄弟严光,还有数千相信他会领着大军杀回来,日夜期盼他领着大军杀回来的义军将士,他如果选择一走了之,这辈子内心都难以安宁。所以,他来了,带着所有能上阵的兵马,再度来到了昆阳城外,再度来到了距离莽军连营不到三里远的地方。所以,今夜,他要带领大军,向四十倍余己的敌人,发起一次决死反击。要么将王邑杀得魂飞胆丧,要么从此一去不回。“咔嚓!”闪电落下,照亮他身边一双双明亮的眼睛。有快马伴着雷声如飞而至,马背上,派往襄阳求援的勇士宗佻,向他抱拳行礼,“将军,属下无能,空手而归,请准许属下归队,与将军同生共死!”“入列!”刘秀笑了笑,年青的脸上,看不到半分失望。派宗佻去向王匡和刘玄求援,只是尽人力而已。事实上,他早就知道,在大哥亲自率军赶来之前,刘玄和王匡不会派出一兵一卒。而宗佻明知道空手归来,可能会战死沙场,却依旧赶了回来,就有资格跟他并肩而行。“遵命!”后者答应着归队,不待将呼吸调整均匀,又迫不及待地汇报,“将军,请恕属下直言。刘玄并非可保之主。他非但没有督促王匡派兵,还偷偷派人找到属下,要属下过来,从您身边拉人回去为他效力。只要肯弃军逃回者,不仅无罪,而且他保证将来会依做臂膀!”“哦?”刘秀眼睛一亮,迅速回过头,用开玩笑的口吻提醒,“马大哥,王大哥,还有各位兄弟,你们可听清楚了?要走的话,现在可是还来得及!”“去他奶奶的蛋!”马武闻听,不屑地大声冷笑,“拆自家台的皇上,老子从来没听说过。老子不去,谁要是去了,老子绝不挽留!”“去他奶奶的蛋!”王常撇了撇嘴,大声重复。“什么玩意儿,连王莽都不如。回去帮他,老子丢不起那个人!”“去他奶奶的蛋!”“去他奶奶的蛋!”……四下里,唾骂声不绝于耳。邓奉、朱佑、傅俊、王霸、刘隆、臧宫等人,全都狂笑着撇嘴。十三位突围的勇士,连同最近才被刘秀收归麾下的几个义军头领,竟无一人愿去襄阳享受刘玄许诺的荣华富贵。都愿意跟着刘秀继续向莽军大营靠近,靠近。尽管,大伙心里头都清楚,此番一去,可能永远无法回头。“去他奶奶的蛋!”“去他奶奶的蛋!”……笑骂声伴着雷声,在队伍中绵延不绝。暴雨如注,非但浇不灭将士们心中的火焰,反而使得大伙浑身上下,热血沸腾。刘秀见士气可用,胸中豪气陡然而生。但是,他的头脑,却越发冷静。先向大伙点头致意,然后笑着向贾复吩咐,“君文,你跟宗将军说一下今晚咱们的打算。免得他一会交战之时,跟不上队伍。”“遵命!”以贾复的聪明,岂能不明白,刘秀是想借自己之口,向众将重申整个行动计划。立刻拱手起手,大声响应。“宗兄,此番我军虽然兵行险着,却并非毫无胜算。莽军虽然至今还有三十六七万上下,但长期顿兵于城外,士气已衰。”“而王邑此人,又素来轻狂,上次被你等透营而过,居然不汲取教训,依旧没有吩咐将士们伐木扎牢营盘。”“近日元伯奉命反复观测,王邑的帅旗,就扎在城西。而其寝帐……”“轰隆!”“轰隆!”“轰隆!”一串炸雷滚过,天空地面,被闪电砸得摇摇晃晃。“来人,取了蓑衣,跟老夫去巡营!”大新朝太师严尤,从床榻上翻身而起,抓起宝剑,就往帐篷外边走。他的军帐是专门用牛皮加固过的,风雨不透。然而,作为一名百战老将,他却本能地感觉到有危险在雨幕之后,向自己悄悄靠近。所以,他不敢在继续于床榻上酣睡,坚持要亲自去外边,查验军营的防御情况。“太师,这么大的雨……”亲兵队长严阜心疼他的身体,忍不住走进帐篷,低声劝阻。“怕什么,又不是箭雨!”严尤笑了笑,推开他,从另外一名亲兵手里接过蓑衣。“太师,大司空那边……”严阜无奈,只好一边迈步跟上,一边继续在他耳边念叨,“大司空早就睡下了,如果您去巡营,去没有他的命令。明天一早,他肯定又觉得您老故意让他难堪。”“这……”严尤的脚步停在了泥水里,昏黄的目光中,写满了屈辱和无奈。无论他怎么努力,也打消不了王邑对他的戒备!他做事越是认真,王邑越怀疑他想继续争夺兵权。而长安城中的陛下,对他已经信任不再。如果他还是不知道谨小慎微的话,此番班师之后,恐怕会落到跟刘歆一样的下场。“太师,回去吧。两百多员武将,总不能光您一个人操心!”“太师,连营绕着昆阳一整圈儿,您老自己,怎么可能巡视得过来?”“太师,雨大,贼军那边顶多只有七八千人,不敢过来送死……”劝告声,一句接着一句,不停地涌入他的耳朵。所有亲兵,都不希望他继续操劳。兵权是别人的,战功也是别人的。他已经到了古稀之年,何必不高枕而卧,静听外边雨急雨疏?严尤的脚,缓缓挪动了一下,然后,猛地又向营地边缘走去。“不行,老夫必须去。两百多员武将,如果人人都如尔等所想,岂不是没人操心?老夫巡视不完整个大营,至少能巡视几个要害所在。老夫……”“轰隆!”一个响雷,将营帐推的摇摇晃晃。震耳欲聋之后,就是短暂的静寂。雨幕中,仿佛有什么细碎东西在敲打地面,“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声声急,声声催人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