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谢躬就写了一封亲笔信,派人偷偷给马武送了过去。结果正如吴汉所料,那马武虽然不高兴谢躬给他开的价钱太低,却也没有像上次那样将信使杀掉。而是大笔一挥,给谢躬列了个单子,让信使又快马加鞭带了回来。双方从此隔空讨价还价,不断派遣信使来去。一轮接着一轮,反复拉锯。直到夏天快过去了一半儿,才终于达成了一致。由尚书令谢躬出面,请泚阳王王匡,宜城王王凤和平氏王申屠健联署,上本推举马武为赵侯,冠军大将军,邺郡太守。而马武则答应,在汉军攻击王昌之时,率部南下响应。此外,若将来朝廷对刘秀用兵,马武则伺机而动。待北平定之时,朝廷作为回报,答应授予他冀州牧之职,加封为赵公。这个结果虽然令谢躬颇为肉疼,却算是开了也一个好头儿。接下来,想必刘秀身边很多人,会发生动摇,陆续以马武为楷模。此外,那马武马子张的勇力,天下数一数二,他肯答应率领兵马南下,哪怕只带了区区千把人,也足以令朝廷的大军如虎添翼。“大帅何不顺势来一个驱虎吞狼,让刘扬、刘秀斗个两败俱伤?”最高兴的人,当属于吴汉,见自己的谋划生效,立刻又主动向谢躬献策。“驱虎吞狼?怎么驱虎吞狼?我军如今马上要攻打的乃是王朗,与刘扬根本不搭界!”谢躬虽然擅长耍弄阴谋诡计,在兵略方面,却有些外行。立刻瞪圆了眼睛,愕然追问。吴汉笑了笑,双目当中,隐约有寒光闪烁。“大帅可以以朝廷名义,下令给刘秀,让他率部由北向南,跟您合击王朗。那刘秀贪图王朗的地盘,肯定不会推辞。而带他出兵之后,幽州必然空虚,您再派人联系刘扬,许他半个幽州……””子颜真是谢某的子房!”谢躬立刻恍然大悟,兴奋得连连抚掌。“能在大帅麾下效力,乃末将三生之幸!”吴汉得了夸奖,却不骄傲,毕恭毕敬地向谢躬行礼。“谢某帐下主簿一职,非子颜莫属!”谢躬越看吴汉,越是顺眼,干脆提前一步,兑现了当初给吴汉的升官承诺。吴汉感动得两眼发红,干起活来,越发卖力。很快,就替谢躬规划好的全部计策实施细节,然后分头派人前去执行。不愧为当年的青云榜首,很快,他的诸多布置,就见了效果。先是马武接到了朝廷的封赏之后,不声不响地率领两千嫡系部曲离开了幽州。紧跟着,刘秀迫于利益的诱惑和朝廷命令的压力,也率领麾下兵马,挥师南进。再往后,王朗因为北线接连战败,不得不从南线抽调兵马去填补,导致南线防守空虚,被谢躬麾下大将高旭连克两城。通往其老巢邺郡的门户大开,朝廷兵马只要稍加努力,就可以直接抵达邺城之下。谢躬大喜,不待马武前来跟自己汇合,立刻亲自率领十万大军,准备给王朗最后一击。吴汉见状,连忙出言提醒,王朗在冀州经营多年,小心有诈。然而,这一回,谢躬却拒绝采纳他的谏言,执意要亲手斩下伪帝王朗的首级,以替朝廷震慑天下群雄。吴汉没办法,只好请求随行。一路上,只要逮到机会,就不停地提醒谢躬,虽然机不可失,但亦不可冒进,以免遭到敌人埋伏。而那谢躬向来以多智自恃,一旦认准的事,绝不迟疑。开始两三天,还能笑脸以对,到后来去忽然心生警惕,找了个由头,直接把吴汉派到后队去看护军粮。也不怪他为人凉薄,作为上位者,最忌讳属下试图左右自己的行动。而作为刘玄的亲信,曾经无数次看到刘玄被王匡和王凤联手挟制,政令难出皇宫大门。所以,他对于属下不知进退的行为极为敏感,稍有察觉,就坚决重手敲打,以免自己将来步了当年刘玄的后尘。这下,他耳根子终于清净了,每发一道命令,众将都再也不敢提出异议。大军的行进速度,也愈发迅捷,很快,就已经来到了邺城西部的卧虎岭之下。这已经是邺城的最后一道屏障,所以,王朗也派出了麾下大将李育,带领重兵在此布防。后者见谢躬的人马远来疲敝,立刻带领大军冲下岭来,试图杀谢躬一个措手不及。“无知小儿,老夫等得就是你这一招!”谢躬暗地里早就做好的准备,“仓啷”一声拔出宝剑,向前遥指,,“高旭、宗准,率领你们的队伍,准备从正面迎敌!孙略,方厉,从两翼包抄!拿下卧虎岭,直捣贼人老巢。”“拿下卧虎岭,直捣贼人老巢!”“拿下卧虎岭,直捣贼人老巢!”“拿下卧虎岭……”呐喊声,惊天动地。来自洛阳朝廷的十万汉家儿郎,挥舞起雪亮的兵刃,如虎似狼般冲向敌阵。一时间,万马齐奔,烟尘如龙,杀气直冲霄汉。王朗化名为刘子舆登基,所建立的小朝廷也以“汉”字为号。麾下的将士,打的也是“汉”字大旗。见到对面的汉军杀来,立刻挥舞着兵器迎上,转眼间,两面“汉”字大旗,就重重地撞在了一处。“轰!”巨响声宛若山崩地裂。转瞬间,双方的前锋部队相遇处,溅起了一道高高的血浪。红色的浪花之中,数不清的断体残肢乃至死不瞑目地头颅,被抛上天空。天空中的烟尘,也迅速被染成红色,借着风力扶摇直上。转眼间,烟尘与浮云相接,像火焰般,四下扩散,不多时,就引燃了半壁苍穹。红色的苍穹,红色的烟尘,红色的大地。天地之间,两支打着“汉”字旗号的队伍,顶在一处,各不相让。红色的血浆落下,汇聚成溪,汇聚成河,四下流淌。谢躬毕竟是文官,只能坐镇中军凝神观察,初时,他的视线被烟尘所遮,什么也看不见。待尘土稍定,心中立刻一喜,双掌相击,大声庆贺,“稳了!此战我军必将大获全胜!”他身边的一众文职不知道他从哪里得出的结论,齐齐瞪圆了眼睛,向战场中央观瞧。只见高旭和宗准二将,已各自率领本部兵马,从敌阵正面杀了进去,势如破竹。而负责两翼包抄的孙略、方厉二将,也各自带着嫡系,从两侧冲到了中央,将王朗的军队拦腰截成了两断。四路洛阳汉军互为策应,在敌阵中横冲直撞。而王朗的邺城汉军,非但战斗力远不及洛阳,人数也跟洛阳汉军这边差得太远,很快,就支持不住,被高旭和宗准等人,赶羊般赶着仓皇后退。“倒了,敌军的帅旗倒了!”一名亲兵眼尖,忽然手指战场中央,欣喜若狂地高喊,“倒了!大帅,敌军的大纛倒了!”大纛乃是三军之魂魄,一旦被砍断,对士气会造成极大影响。果不其然,王朗的军队看到己方大纛倒下,再也无心恋战,纷纷转身向后逃去,而洛阳汉军,则变得愈发锐不可当。“擂鼓,擂鼓!追,追!”见已稳操胜券,谢躬再也按耐不住,一把推开身边的鼓手,自己夺过鼓槌,奋力擂动牛皮大鼓。“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鼓声如雷,杀气如潮,谢躬的眼睛迅速开始发红,两行眼泪,不知不觉间夺眶而出。这一天,他已经等了太久太久。自打出仕以来,就有人暗地里嘲笑他,只会仗着是陛下的亲戚身份狐假虎威,胸中没有半点文墨;就有人在背后议论他,说他是个只会搬弄是非的奸佞小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就有人一次次在朝堂上当面挤兑,说他只会挑毛病,文不能治国,武不能领兵。就有人……如今,伪汉大军被他亲手撕了个粉碎,还有谁,敢再小瞧他!还有谁,敢笑他吃啥都吃不够,做啥都做不成?“大帅,大帅,快收兵,收兵!”被他派去看管粮草的吴汉,不知何时赶了过来,一把拉住了他紧握鼓槌的左手,“诈败,这是标准的佯败,前方,前方必有埋伏!”“胡说八道,他们怎会……”谢躬正敲鼓敲得心潮澎湃,突然被人迎头泼了一盆冷水,顿时勃然大怒。然而,一句斥责的话没等说完,脚下,忽然传来了一股强烈的震颤,紧跟着,号角声从四面八方响起,瞬间笼罩了他的头顶。扭头四望,他的脸色倏然大变,手中鼓槌,也不由自主从掌中滑落,“噗”一声陷入了泥土当中。“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令人胆寒的角声从远处传来,像冬日里的北风,瞬间凉透人的脊髓。正在“逃命”的王朗麾下将士,突然止住了步伐,狞笑着猛然转身回扑,“轰——!”地一声,将追兵队伍撞了个四分五裂。紧跟着,从战场南北两角,杀出无数骑兵。为首一人高声喊道,“大汉司马李育在此,小贼谢躬,拿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