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将军且慢。”一瞬间,邓禹便有了决断,正视马武道,“樊崇既然决意要逃,必会倾尽全力,我军虽胜券在握,如果追赶下去,免不了会蒙受损失。如今,长安已破,我军任务完成,若再一味贪功,只怕会对陛下的大计不利……”“大司徒的意思是——,”马武闻言,迟疑地带住坐骑,眉头紧锁。此番西征,损兵折将甚重,幸而即将大功告成,也算对刘秀的信任有了一个完美的交代。而樊崇虽然元气大伤,实力究竟还剩下多少,却无法评估。如果大伙定要穷追不舍,逼得此人起了拼命之心,极有可能得不偿失。正在这时,一名亲卫匆匆上前通报,说大将军朱佑从洛阳赶至,正在营外等候。邓禹闻言,大喜过望,赶紧命人以最快速度将其请了进来。“小胖子,你来做什么,莫非嫌自己升官太慢,前来捞功。那你可快一点儿,樊崇今夜已经跑了!”朱佑才一靠近帅帐,马武便大声调侃,“马大哥,你,你什么时候也学会了这些!”朱佑哈哈大笑,随即,从怀中掏出一个黄色卷轴,高声说道,“我只带了一把剑,一道圣旨,里面说,长安必破,樊崇必擒,不惜代价。诸位不必行礼,圣旨的内容,我已经说完了!”马武等人俱是一愣,旋即纷纷摇头笑骂,“你这厮,陛下虽然对我等亲厚,你这样传旨,未免也太胡闹!”“仲先,别胡闹,该有的礼节……”“仲先兄,这样不大妥吧?若被人宣扬出去,恐怕言官会参我等一本……”“参就参去,陛下才不会听他们瞎叫唤。”朱佑耸耸肩,满脸的不在乎地回应,“陛下要的是长安,要的是江山,不在乎那些虚礼!我来之前,陛下还交代了一句。他说,凡事都有他兜着,请诸位将军放手施为,不破长安,诛樊崇,誓不班师!”“末将谨遵圣喻!”众人闻听此言,个个热血沸腾,好像刘秀已来到面前,正挥剑鼓舞他们奋勇杀敌。“众将听令!”邓禹也不再犹豫,手按剑柄,环顾左右,“苏著,沈定,牛同,你等速带所部人马进城协助冯将军救火安民。马将军,邓将军,朱将军,还有诸位将军,你等随我,前去追击樊崇,即便追到青徐二州,也定将他的首级献于陛下面前!”“遵命!”众将挺直腰杆,肃然大声回应,声音穿透厚实的帐篷,飘至三辅,长安,弘农,然后伴着渐起的秋风,飞入了洛阳皇宫。。……“启禀陛下,征西大将军派人传回消息,长安已破!”“西征大胜,功在千秋,汉室终于回归正阕!”“那樊贼可恶之至,竟敢火烧西都,抓到他后,陛下定要将他明正典刑!”“放心,他跑不了,大司徒陈兵宜阳,抓住樊贼,只是时间问题!”金殿内人声鼎沸,热闹非凡,群臣个个红光满面,喜形于色,好像领军打下长安的是他们,而不是邓禹一般。“众位卿家,你们辛苦了!”刘秀见状,又是欣慰,又觉好笑,站起身,向群臣拱手,“若非诸位全力支持,仲华绝对无法如此顺利拿下长安。此战,仲华功居第一,诸位,同样是功不可没。”“臣等,为陛下贺,为大汉贺!”群臣躬身下去,齐声回应。“为大汉贺!”刘秀笑着点头,内心深处,充满了骄傲。“陛下圣明!”赞颂声,宛若潮水,让刘秀脸上的疲惫,瞬间一扫而空。自打决定西征之日起,他的耳朵,就无一日听不到质疑之声。特别是那些他不得不启用的“名士”,“能臣”,根本不看好,河北汉军有两线作战的能力,并且还对他不惜代价支持邓禹的行为,表示了极度的不解。按那些人的说法,汉军与赤眉,就该以函谷关为界,然后各自勤修内政。谁家内政修得好了,另外一方自然会束手就擒。而以倾国之力去支持邓禹和西征军,非但是穷兵黩武,并且很容易就养虎为患。如今,所有怀疑的、非议的、责难的、乃至阴阳怪气的声音全部消失,全都变成了一句句发自肺腑的“恭喜陛下”,或者“陛下圣明”。“陛下,老臣糊涂误事,请陛下责罚!”还没等刘秀想好,该如何敲打某些人一下,让他们想想各自当初的嘴脸,尚书令伏湛已经抢先一步站了出来,红着脸,大声说道,“当日也是在这大殿之中,老臣一时糊涂,妄请陛下令西征军班师回朝,如今想来,真乃鼠目寸光。老臣险些误了陛下大事,请陛下赐罪,以为后来者戒!”话音刚落,又有几名臣子站了出来,学着伏湛的样子,躬身到底,高声请罪:“微臣糊涂,请陛下责罚!”“陛下,臣知错,请陛下责罚!”“陛下,臣差点误了陛下的大事,追悔莫及……”人天性喜欢随波逐流,见伏湛、周逢等人主动带头谢罪,其他曾经攻击过邓禹的文臣武将,也纷纷站了出来,有样学样。转眼间,朝堂上竟然有一半儿人躬下了身,场面顿时“蔚为壮观”。刘秀见了,心中忽然又生出一种无力之感。手探向桌案上的铜镇尺,本能地就想抓起来往下砸。然而,手指感觉到了镇尺的凉意,他的脸上,又重新涌满了笑容。这些文臣武将,个个都是功于心计的人精儿,他们这般做作,根本不是勇于认错,而是想趁着大胜的喜悦,逼着自己将他们以往那些恶言恶行一笔勾销!而自己,还必须遂了他们的意。否则,就是没有帝王胸怀,就是因言罪人。自己,甚至连奚落这些人的话,都不能说。只能按照他们的意图,一笑了之。“诸位爱卿不必如此!”用左手偷偷掐了自己一下,刘秀努力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更加完美,“古人云: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又云:君之所以明者,兼听也;其所以暗者,偏信也。朕与诸位爱卿,都是**凡胎,孰能无过?朕有过时,若你们不说,就是有悖臣伦。你们有错时,朕若一昧苛责,则难以为君。唯有君臣一心,上下其力,才能匡扶社稷,令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此王莽与刘玄之败亡之根由,朕与诸君应谨慎处之。”“是,陛下。”百官齐齐躬身,继续做佩服状。“朕昨夜秉烛读书,忘记了时间。今天有些倦了!”刘秀打了个哈欠,笑着起身。“如果诸君无事,就散朝……”与其跟这些人虚与委蛇,不如回后宫看看孩子。虽然孩子不会说话,但其纯净的眼神,能让自己忘记所有疲劳。正在这时,执金吾陈副匆匆上殿,大声汇报,“陛下,前将军耿纯,定乡侯刘得请求觐见。”“快请。”刘秀果断放弃回后宫哄孩子的念头,笑着吩咐。就在前天晚上,他才得到耿纯派人传来的消息,将带着真定王的长子刘得前来洛阳谢罪,没成想竟来的如此之快。当下,心中对耿纯的评价,就又高了几分。殿中一众文武,虽然已经听到了真定王刘杨的死讯,却都不清楚内情。听真定王刘杨的儿子刘得居然还活在世上,并且跟着耿纯一道前来见驾,心中也觉得颇为好奇。纷纷放下了先前的小心思,归座的归座,入列的入列,等待真相的揭开。须臾,耿、刘二人一前一后进殿,同时向刘秀躬身施礼,“臣耿纯、臣刘得,参见陛下!”“两位贤卿平身。”刘秀含笑回礼,待二人谢过,笑容敛去,正色说道,“定乡侯,乃父真定王病故,朕心中深感悲痛。你作为长子,必定诸事繁杂,只须派人向朕报丧即可,又何必亲自前来?”“真定王是病死的?”群臣听得俱是一愣,然而看到刘得身上的官服,顿时就明白,真定王刘杨的死因并不重要,一个迅速安定下来的河北,才符合眼下朝廷所需。河北安定,河南安定,再加上刚刚打下来的司隶,大汉国就有了三个支点。有这三个支点为依仗,就可以向四周从容出击,展开最后的重整河山之战。至于刘杨曾经犯下的谋反大罪,有他和他弟弟,以及另外两个儿子的性命为代价,就可以抵偿了。而肯亲自前来洛阳报丧的真定王长子刘得,无疑跟他父亲走的不是同一条路,甚至极有可能,在其父亲谋反的时候,果断站在了朝廷这边。果不其然,只见刘得躬着身子,泣声不成声,“微臣,微臣谢,谢陛下关心。微,微臣之所以定要亲自前来晋见陛下,乃是,乃是臣父临终所托,臣不敢不从!”“遗言?”刘秀故意装作一副吃惊模样,瞪圆了眼睛追问,“却不知真定王临终有何遗言?”“臣父告诉臣,他早就病入膏肓!”刘得按照耿纯事先教导的说辞,哽咽着回应,“是,是臣的叔父刘让,和两个不孝弟弟软禁了他,冒着他们的名字传令,才,才导致真定等地的叛乱!他,他无力拨乱反正,觉得愧对陛下。所以,所以,所以临终之前,特地叮嘱微臣,亲自前来向陛下谢罪。请陛下收回真定王的封国,将他掘墓鞭尸,以儆后人效尤!”“真定王,真定王,朕没想到,他竟是被歹人劫持!”刘秀愕然站起身,满脸悲伤,“早知道如此,朕,朕就该带着他一道南下。定乡侯,既然刘让等贼已经伏诛,谢罪之语,休要再提。朕,朕许你回去,将真定王以礼厚葬。守孝三年,然后继承其王位及遗志,为朕继续镇守河北,教化百姓!”“陛下仁慈,微臣粉身碎骨,难报陛下万一!”刘得心里一松,双腿软软地跪了下去,伏地大哭。百官在一旁看得真切,心中不由得感慨万千。陛下越来越有皇上的模样了。无论是杀人,还是赐恩于人,都信手拈来,施展得无比轻松。以后,大伙再做事情时,可是得多掂量掂量了。一个深得军心、民心,又懂得施展霹雳手段的皇上,比刘玄那种昏君,还要难伺候十倍!当晚,刘秀专门在云台殿设素宴招待刘得与群臣。次日,刘得便带着刘秀命人拟的诏书和讣文,匆匆动身赶回真定,将刘杨以王礼,风光大葬。而刘杨用来造反的那些武器、粮草、战马和金银,作为其忠心的见证,全被耿纯派人押送到了洛阳。刚结束了长安之战汉军,顿时如同吃了一剂补药般,再度变得生龙活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