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路上,梁啸已经给钟离期透过口风,钟离期也从荼牛儿那半是得意,半是紧张的神色中知道了答案。刚从又看到了胡细君的能干,对这桩亲事,他没有反对的道理。他只是告诉荼牛儿,你最好送个信给你的父亲。这是你的终生大事,路途遥远,不能请他们来主持婚礼,却不能不告而行。否则不仅是对你父母的轻待,对胡细君也不尊重,人家说起来,还以为你们是私合呢。荼牛儿还没说话,胡细君一口答应。皆大欢喜,众人纷纷上前祝福这一对新人,其中最兴奋的就是征贰。征贰已经有四个月的身孕,吐得一塌糊涂,吃什么都没口味。胡细君特别为了做了江都风味的羹,虽然不是征贰的家乡口味,却也让征贰胃口大开,连吃了两大碗。一番热闹之后,梁啸安顿好桓远等人,才走进自己的房间。当初李当户给他找房子的时候,他还觉得这房子太大,现在看来,这房子一点也不大,否则桓远等人就没地方住了。李蓉清已经准备好了热腾腾的洗澡水。梁啸脱了衣服,跳进浴桶,将身体浸在热水中,头靠在桶沿上,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回家的感觉真好。”李蓉清拿着瓜络和皂角走了过来,准备替梁啸擦背。她一眼就看到了梁啸肩膀上的伤,手一哆嗦,手里东西全部掉进了水里。梁啸疑惑的看了她一眼。“你怎么了?”“没什么。”李蓉清掩饰道,埋着头,在水里摸索。梁啸皱了皱眉:“你摸错地方了。”说着,一手拿着瓜络,一手拿着皂角,亮在李蓉清面前。李蓉清窘迫地看起梁啸,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梁啸觉得不对劲,再一次问道:“你怎么了?”“真没什么。”“不可能。出什么事了?快说。”“我……”李蓉清犹豫了片刻,伸手抚在梁啸的伤口上。“这……还疼吗?”梁啸哑然失笑。“就因为这个啊。不疼了。沙场杀敌嘛,受伤在所难受。”他说得轻松,可是想起当时听天由命时的绝望和无助,还是不寒而栗。下午大行令王恢找他,可能让他去一趟草原。草原比起闽越还要危险,还能活着回来吗?梁啸沉默了。李蓉清也不说话,小心翼翼的替梁啸擦背。灯光下,梁啸的背上赫然有四个清晰可辨的伤口。李蓉清看得心惊肉跳。“你怎么受了这么多伤?”梁啸无声的笑笑,心道我还有比这更重的伤呢。“当时有些特殊情况,身上没甲。我和卫青两个人……”梁啸把当时的情况简单地说了一遍,李蓉清听着,一声不吭,却有一滴又一滴的泪珠滴下,滴在梁啸的背上,滑入水中。梁啸也有些伤感。他想了想,把李蓉清拉到跟前,盯着她的眼睛说道:“蓉清,如果……我真有哪一天,回不来了。你怎么办?”“呸呸呸!”李蓉清红着眼睛,接连唾了几口唾沫。这是广陵的风俗,说了不顺遂或者犯忌的话,要立刻吐几口唾沫,以示反悔。“不准说这样的话。”梁啸自失的一笑,点点头。李蓉清将瓜络和皂角递给梁啸,自己转了门,来到隔壁,推开门,只看梁媌端端正正的坐在梳妆台前,脸上两行清泪。李蓉清一看,忍了半天的眼泪终于没忍住。她扑到梁媌面前,抱着梁媌,轻声抽泣起来。梁媌将李蓉清抱在怀中,轻轻的抚着她的头发。“孩子,不哭,这是他的命,也是我们的命。”李蓉清哭得更厉害了。梁媌叹息着,将李蓉清搂得更紧。直到李蓉清渐渐的平复,而隔壁的水声也消失。梁媌才轻声问道:“闺女,你今天……不要陪我了,去陪陪阿啸吧。”李蓉清应了一声,点点头。梁媌站了起来,让李蓉清坐在梳妆台前。“来,阿母给你梳妆,把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泬水边,刘陵曾经开流水席的地方,一串急促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天子勒住了坐骑,翻身下马,哈哈大笑。“果然是好东西,有了这些,就算是在马背上,我大汉的好儿郎也能和匈奴人一决雌雄了。”“君侯所言甚是。”韩嫣飞马赶到,马还没停住,他就从马上跳了下来,紧赶两步,正好停在天子面前。“这东西看起简单,却是关乎战局的利器,应该尽快打造,让每一个汉军骑士都能用上。”“不,暂时还不行。”天子摇摇头,嘴角带着得意的笑容。“图穷才能匕首现,否则,会走漏风声的。”韩嫣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抬起手,轻轻的给了自己一下。“还是君侯思虑深远,我真是笨死了。”天子招了招手,将卫青叫到跟前。“这真是梁啸做的?”卫青点点头。“他的骑术略逊一筹,便对马具做了些改进,果然是效果明显。哦,对了,除了马具,梁啸还发明了一种叫帆的东西。”“帆?那又是个什么东西?”卫青把梁啸因衣鼓风,而发明帆的事情说了一遍。天子很是惊讶。“这小竖子真是个奇才啊,这马具已经够好了,没想到还有借风力行船的帆。他这心有七窍吗,怎么能这么聪明。”韩嫣笑道:“陛下,别看梁啸平时不怎么说话,可是讷于言而敏于行,与某些只会夸夸其谈的人比起来,可是强太大多了。”天子斜睨了他一眼,哈哈一笑。“你小心东方朔知道了,又要收拾你。”韩嫣笑得更加妩媚。“有君侯,我才不怕他呢。”一行人沿着泬水缓缓而行,天子目光闪烁,不知道在想什么。韩嫣紧紧的跟在后面,脚步轻盈得像一只猫。他知道天子在想什么,最近长安关于梁啸的故事太多了。继刘陵为梁啸扬名之后,江都王刘非又加入了这个行列。这对梁啸来说,既是好事,也不是好事。不知过了多久,东方破晓,天空露出了鱼肚白。天子扶着一棵大树,在水边站定,直面东方,一轮红日慢慢跳出了地平线,将一缕阳光照在天子年轻的脸上,也照在韩嫣、卫青等人的脸上。天子笑了。……梁啸只在家休息了两日。汉家有制度,五日一休沐。梁啸出差近五个月,积累下来的假期足够让他休到正月结束。不过,天子好出行,郎官肩负着扈从的重任,不能长时间在家休息,梁啸只能提前回署中报到。一到署里,梁啸就觉得气氛有此不太对。看到他的郎官都有些欲言又止,目光中也有几分同情。梁啸还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就被李广叫了去。“岂有此理。梁啸,你别急,这件事不能这么完。”一见面,李广就火气很大的嚷道。“血战之功,岂能被几个文吏一笔勾销。”梁啸听话音不对,连忙问道:“大人,发生了什么事?”“你还不知道?”“我一直在家休息,没来署里。”“你小子……”李广拍了拍梁啸的肩膀,长叹一声:“做事的时候挺机灵,怎么这时候却糊涂起来。回来这么多天了,赏赐还没下来,你不觉得有问题?”梁啸赧然,他还真没注意到这个问题。他倒是知道,汉代轻俸禄,重赏赐,像他这样的郎官,仅靠俸禄是不够生活的,时不时的赏赐也是收入的一个重要部分。这次出行有功,按理说赏赐更重,而且腊月、正月花钱的地方多,有司都会尽快发放。今年都腊月二十八了,赏赐还没动静,这的确有些不正常。“怎么,上面核功不准?”李广也不说话,转身取出一份公文递给梁啸。梁啸接过来一看,也愣住了。他不仅无功,反而有过,被扣了两个月的俸禄。“为什么?”“为什么?”李广晃了晃拳头。“那蛮子打一顿不够,还得再教训一下。肯定是他在陛下面前说了你的不是,做了手脚。哼哼,欺负人欺负到我李广的头上来了……”梁啸一听口音不对。“大人,你打了严助?”“这种好歹不分的东西,焉能不打?”李广理直气壮的说道:“这件事你别管了,好好当差,我自会替你讨回公道。”梁啸哭笑不得。事情估计就是你惹出来的,你还管。再让你管下去,我明年的工资都没了。不过,这件事有点不对劲,就算严助小鸡肚肠,打了小报告,难道卫青、秦歌就没替我辩解两句?天子对我一向关注有加,遇到这种情况,他怎么可能不起疑,至少要问一声吧。这件不能冲动,得先搞清楚原委再说,特别不能像李广这么处理。位列九卿的人,还用拳头解决问题,也太儿戏了。你当是黑社会,拳头大就有理啊。“大人,这件事还是等一等吧。反正我又不等那两个钱过日子。”“等什么等?”李广瞪起了眼睛。“我一天都等不了。你是不差钱,可是我受不了这口气。不把这事解决了,我寝食难安。”梁啸笑了。“多谢大人仗义。不过署里个个都忙,大人的责任更是繁重,这时候闹意气之争,可不是什么好事。万一冒犯了朝仪,我可担不起这个责任啊。”听到朝仪二字,李广有些犹豫了。他考虑了半晌,勉强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