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宫,王太后大发雷霆,宫女、侍者们吓得魂不附体,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生怕惹恼了王太后,平白挨一顿板子。“去给我把那个梁啸抓来。”王太后脸色铁青,双目喷火。她狠狠地瞪了一眼田蚡。“哭什么哭,瞧你那点出息。被一片小小的骑都尉欺负了,还有脸来哭。”“姊姊……”田蚡哭得更响了,一边抹眼泪,一边从指缝里偷偷地看王太后。“我不做丞相了,也不要这武安侯了,我就到姊姊宫里做个郎中,天天陪着姊姊,也免得姊姊被人欺负。”“谁能欺负我?”王太后又好气又好笑。“好了,好了,别哭了。来就长得丑,一哭更丑。”说着,竟忍不住笑出声来。田蚡一见,也顾不上假哭了,嘟着嘴,一脸的哭丧样。王太后见了,连忙收起笑容。“好了,好了,姊姊跟跟开个玩笑。待会儿天子来了,我好好的教训他,让他把那个梁啸赶走。”“最好能杀了他。”田蚡说道:“这个贱民居然想与淮南翁主交好,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王太后皱起了眉。“淮南翁主这件事,你真应该好好思量思量。你学的是儒,淮南王好的是黄老,你们能说到一起去吗?天子恼你,未尝没有这方面的原因。当年老太后在,我们是没办法,只好与他结亲,现在老太后都成朽骨了,你又何必去自找麻烦。”田蚡不服气的争辩道:“我想娶的是刘陵,又不是刘安。刘陵手里不仅有双面锦,还有琉璃和千里眼,这可是一大笔钱啊。姊姊,你想想看,她撤出长安之后,双面锦涨了多少?”田蚡闪中闪着贪婪的光。“再说了,我不能娶,那贱民就能娶?”王太后冷笑一声:“他也配?按例,只有列侯才有资格尚翁主,我不让他封侯,看他还怎么娶刘陵。咦,天子怎么还不来?”田蚡看看外面的天色,也觉得有些奇怪。传诏的人已经去了半天,天子还没出现,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天子连太后都不放在眼里了?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田蚡心头一激动,又扯着嗓子放声大哭起来。刚哭了两声,王太后喝了一声:“不得在皇后面前失礼,还不退下。”田蚡睁眼一看,才发现来的不是天子,而是皇后陈阿娇,顿时觉得没脸,连忙用袖子擦擦脸,退了下去。王太后也觉得脸上无光,瞅了一眼陈阿娇,漫不经心的说道:“皇后今天怎么有空,你可是有些日子没到长乐宫来了?”陈阿娇非常尴尬。太皇太后死了之后,长乐宫换了主人,王太后威风大涨,她是有些日子不来了。来了又能如何,看王太后的脸色么?太皇太后还在的时候,王太后最是温和不过,太皇太后一死,她立刻变了一个人,再也亲近不得了。“太后责备的是,阿娇疏于问候,的确该罚。”“谁说要罚你来着。”王太后扯了扯嘴角。“该来的没来,不该来的却来了,怕不是路过吧?”陈阿娇的头垂得更低。“是的,天子闻说太后相招,不敢来,这才让我来向太后解释一下。他说,这后宫里的事还是女人和女人之间好说一些。”王太后的脸色更加难看。天子不来长乐宫,却去椒房殿,让皇后来说情,这是什么意思?母后不如皇后?她心里泛起莫名的一股酸意。“是么?那你倒来评评理,这究竟是谁的错?”陈阿娇结结巴巴的说道:“太后误会了,我哪里会说什么理,只是转达一下天子的话罢了。他说,太皇太后过世,千头万绪,朝政繁忙,他以武安侯为相,本是禀着亲亲贤贤之义,希望武安侯能尽力相助。可是武安侯却不体恤他的一片苦心,有什么事不与他商量,却和别人私下议论……”听着陈阿娇有些前言不搭后语的解释,王太后慢慢皱起了眉头。她看着陈阿娇,怒火在眼底熊熊燃烧,眼角不由自主的抽搐,脸上却不得不挤出几丝笑容,扮出一副慈祥温柔的面貌。她安慰了陈阿娇几句,又留她说了一会儿言不由衷的体己话,这才让人送陈阿娇出去。陈阿娇一走,王太后就把田蚡叫了出来,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你知不知道你的富贵从何而来?兄弟几个中,就你最有学问。我让天子以你为丞相,也是希望你这个做舅舅的能帮帮他。你倒好,不仅不帮忙,反而拆他的台,这是为何?非要逼他免了你,让窦婴来做丞相?”田蚡刚才在幕后,已经听得清楚,此刻也不敢分辨,只得捏着鼻子忍着。王太后骂得累了,喘了一会粗气,又说道:“那个梁啸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何天子如此看重他,居然不惜用皇后来提醒我。”田蚡吱吱唔唔的说不出来。他倒也不是对梁啸一无所知,只是这些话告诉王太后,恐怕又要挨一顿骂。虽说太皇太后死了,皇后没有了靠山,已经不复威风。可是皇后毕竟是皇后,窦家、陈家的实力也绝非王家可比。真要把天子逼急了,重用皇后家的人,对王太后来说绝不是一个好消息。见田蚡不说,王太后更加恼怒。她狠狠地戳着田蚡的脑门。“你还记得窦太主要打杀卫青的事吗?你是不是要逼得我和天子母子不合,给外人可趁之机?”田蚡大惊,连忙拜倒在地,抱着王太后的腿苦苦央求。“滚吧,回去好好反省反省。”王太后踢了他一脚。“至于梁啸,且放着,自有收拾他的时候。再有用的人也有用完的时候。区区一个贱民,他还能比晁错、周亚夫能干么?”——皇后离开长乐宫,进了未央宫东门,沿着东西大道一直向南,在十字路口,正准备折向北,回自己的椒房殿,忽然心潮一动,吩咐道:“去前殿。”宫人们不解,却也不敢违拗,赶着车,来到前殿。皇后停住了车,却没有下车。“把梁啸找来。”宫人不敢怠慢,连忙去殿下的庐舍,问了两个郎官,便找到了正在值勤的梁啸。听说皇后要见他,梁啸一头雾水。他和这位阿娇皇后可没打过什么交道。不过,他很快想起一件事:东方朔对他说过,窦太主曾经找过他的老娘梁媌,似乎还帮过什么忙。莫非是因为这个原因,皇后来找我帮忙?这可不好办,这个皇后不能生育,注定是个死灶啊。用不了几年,卫子夫生出儿子,她就该退出舞台了,临死还拉了一帮垫背的。烧冷灶还情有可原,烧死灶,那不是和自己的前程过不去么?虽然不情愿,梁啸还是来到皇后的车前,躬身下拜。皇后撩起车帘,从缝隙里看了梁啸两眼,不禁点了点头。不管是相貌还是身材,梁啸都是天子喜欢的那一类人,高大强壮,朝气蓬勃,如初生牛犊,透着一股子冲劲。与卫青、严助等人相比,梁啸身上还有一股子与众不同的气质。她说不上来是一种什么气质,但这种气质的确很吸引人。天子正是用人之际,偏爱梁啸这种富贵心重、敢于任事的少年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梁啸,你要用心为陛下做事,不要辜负了陛下的一片心意。”陈阿娇说完,放下车帘,下令转过鸾车,径回椒房殿。梁啸一头雾水地目送皇后离开之后,半天没反应过来。皇后这句话说得没头没尾的,究竟是什么意思?枚皋从走廊上经过,正好看到梁啸在发呆。他顺着梁啸的目光看去,远远地看到皇后的鸾车拐进了椒房殿,吓了一跳,连忙跑到梁啸身边,将他拉到一旁。“梁啸,你怎么了?非礼勿视,皇后岂是你能随便看的?”梁啸把刚才的事说了一遍。枚皋眉头微皱。“你知不知道皇后从哪儿来?”梁啸连连摇头。他被叫来的时候,皇后的车已经停在这儿了,他哪知道皇后从哪儿来。“行了,你先回去,我去问问。”枚皋说道:“记住,宫里不比别处,千万不要乱走,不要乱看。特别是有女眷的地方更要留心,免得落人把柄。”梁啸应了一声,回到自己的岗位,心里七上八下。下值不久,枚皋就来了,一进门就笑道:“阿啸,你好大的面子,居然劳动皇后去为你说情。”“皇后为我说情?”枚皋把打听到的情况说了一遍。“你小心点,田蚡可是个小人。天子因为你责备他,他不敢对天子怎么样,肯定会把仇记在你的头上。今天去长乐宫,恐怕就是要请王太后出面整治你的。天子最近因为田蚡的事与太后多有争执,只好请皇后出面了。”枚皋说着,眨了眨眼睛。梁啸恍然大悟,不禁大骂刘彻阴险。这都什么事嘛。明明是他对田蚡有意见,要给田蚡难堪,为什么要拉上我?我这黑锅背得真够冤的,反过来还要欠他人情。梁啸想到武帝朝丞相们的下场,不禁同情起田蚡来。这个国舅才是最大的背锅侠啊。天子让他做丞相,应该是碍不过王太后的面子,不过更大的可能却是要对丞相下手,特意拿国舅来做示范。如果连国舅都收拾了,其他人还算得了什么?这皇宫果然不是人呆的地方,难怪东方朔要跑到西域去。在西域,他勾搭上了乌孙阏氏都没事,在这儿,多看一眼都有可能忍来杀身之祸。梁啸打了个寒战,不由得怀念起在大宛的美好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