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氏兄弟一边抓紧时间改进冶炼技术,争取打制出更加锋利的刀剑,一方面跟着窦婴拜访交好的世家子弟。他们打造出的刀剑虽然还没达到梁啸说的削铁如泥,比起世面上常见的刀剑却已经有足够的优势,短短数日便名扬京师。汉人去古不远,好武之风甚烈。上至天子,下至庶民,都有随身佩带刀剑的习惯,成天无所事事,动不动就打架生事的年轻人更是如此。一匹好马,一口好剑,都是他们最得意的行头,为此不惜一掷千金。陈家兄弟打造出好刀好剑,一下子成了无数少年追捧的对象。不少人捧着钱求上门来,想要买一口新剑装装门面。对他们来说,花几十金甚至上百金买一口好剑根本不是问题,没用多少,陈家兄弟就将付给梁啸的一千金赚了回来。与此同时,他们严守秘密,守口如瓶,绝不让人知道这些技术是从梁啸那儿买来的,只说是机缘巧合,从外乡人口中听说了只言片语,然后自己下功夫研究所得。一时间,不少人心动不已,开始四处打听,特别是那些从西域来的商人。没用多久,就有人打听到了乌兹铁的消息。听说有这样的冶炼精铁,不少人动起了心思。有人出重金,托商人给他们带乌兹铁或者乌兹刀剑,有人干脆决定去一趟西域,看看西域都有什么宝贝。与那些零星的个人行动相比,陈窦两家就显得更有组织。在窦婴的劝说下,在陈须兄弟的榜样示范下,十余不甘虚度一生的年轻人决定远行游历。他们打听好路线,带上足够的辎重补给,离开了长安。一人远行,百人送别。陈窦子弟外出游历的消息很快成为长安城传诵的佳话。梁啸听到这些消息的时候,是大婚的那一天,无数相识或不相识的游侠儿从四面八方赶来,把这个消息带到了他的耳中。与后世不同,汉代人热情开放,常有不请自来的客人。梁啸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和邻居及里正打过招呼,来的客人依然远远超出他的想象,几乎将流水席摆到了里门外。放眼看去,几乎全是不认识的生面孔。这些人坐下来,三句话不到就谈到了陈窦子弟最近的动向,谈到了陈氏兄弟打造的新式刀剑,更有人当众拔出了刀剑显摆,搞得负责治安的郎官们非常紧张,生怕这些愣头青真的开打。梁啸却非常满意。当初选择陈家做突破口,就是因为陈家、窦家实力雄厚却倍受压制,向外走的动力最大。选择冶铁技术作突破口,则是因为汉人喜欢带刀剑,好刀好剑最容易引起民间热议,在解决朝廷需要的同时还有足够的利润空间。现在看来,这个策略是正确的,基本达到了最初的目的。梁啸很高兴,却没时间享受成功的喜悦。薄暮时分,他带上马车,出了门,直奔淮南邸。淮南王刘安坐在堂上,正和客人们说话。听着客人们各种祝贺之词,他却有些心不在焉。从淮南赶到长安,他和女儿长谈了几次,却没有得到他想要的东西。梁啸说,“趋利”之策会给刘陵,刘陵愿不愿意给,是刘陵的事。可是,不管他是旁敲侧击,还是开门见山,刘陵都是一句话:不知道。刘安不知道是刘陵真的不知道,还是知道了不想告诉他。总之一句话,女儿出嫁在即,以后不再是他的贴心智囊了。她的聪明才智要为梁啸那小子出谋划策去了。这真是一个天大的损失。再联想到那个看似高明,实际缥缈不可得的“避害”之策,刘安总有一种被梁啸和刘陵联手骗了的感觉。他知道女大不中留的道理,可是这么一个聪明伶俐的女儿就这样被梁啸拐走,他还是非常不服气。今天是一个难得的好机会,如何从梁啸嘴里把那个“趋利”之策挖出来,是刘安现在最关心的事。至于宾客们的吹捧之词,他根本没心思听,只是用礼貌性的微笑应付。门口传来喧嚣之声,刘安站了起来,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吉服。在一群郎官和喜婆的簇拥下,梁啸来到刘安面前,深施一礼。“阿舅,我来了。”刘安笑嘻嘻的看着梁啸,挽着他的手,走向内室。梁啸一看,就觉得不太对劲。按照规矩,这时候应该是喜婆进去,将刘陵接出来,送上马车,让他接回去拜堂。刘安这是什么意思?“阿舅?”刘安也不说话,眼神却变得有些诡异起来。“贤婿,有件事,我一直没搞明白。”“阿舅,有什么样的事必须现在说?我家里可是一群客人在等着,天子很快就到了,你看能不能……”“不能!”一向温文尔雅,很讲究风度的刘安这次很干脆地打断了梁啸。“如果这个问题不解决,我不会让陵儿走出这个门。”梁啸眨了眨眼睛,知道这一关不是那么容易过的,低下头,不动声色地给随侍的阿尔法使了个眼色。阿尔法最为沉稳,深得梁媌信任,这次被派过来服侍刘陵。一见梁啸受阻,阿尔法立刻会意,不动声色地退了出去,绕了个弯,避开淮南王的视线,直奔后院,去找刘陵。见阿尔法走了,梁啸也坐了下来。“既然如此,那阿舅就说吧。”刘安也不客气,开门见山的说道:“你那‘避害’之策,如何才能落到实处?”梁啸皱皱眉。“阿舅,你能说明白一点么,哪一点不在实处?”“那商人后裔之地究竟在哪儿,如何去?”“既是海外,自然乘船。”“什么样的船能历大海风波,赴万里之土?”梁啸没说话,盯着刘安看了好一会,无声地笑了起来。“阿舅,你派人出海过么?”刘安愣了片刻,摇摇头。他开始很兴奋,想立刻派人出海,可是刚开口和门客商量就被泼了一头冷水。熟悉大海的宾客说,海中不仅有风浪,而且有巨兽,出海九死一生。再说了,谁听说过商人后裔出海建国?不管是古籍还是传说,都没有这个说法。这事听着就不靠谱。刘安当时就觉得不对劲,但是他觉得梁啸不可能骗他,也没这个胆量骗他。毕竟他要娶自己的女儿,以后相处的时间长呢。自己真要倒霉了,梁啸也跑不掉。“既然没派人出海,哪来不落实处的说法?”梁啸搓着手指,轻笑一声:“是不是有人说,大海风高浪急,难以行舟?”刘安点点头。“是的,我府中有些门客来自东海,他们对出海知之甚详。”“那他们用的是什么船?是楼船么?”刘安再次语塞,眼前却亮了起来。梁啸提到楼船,他想起来一件事。刘陵曾经乘坐梁啸改造过的楼船去会籍,还在海战中以少胜多,重创闽越水师。楼船能出海,而淮南有很多楼船。就在这时,一个侍女从后面赶出来,走到刘安面前,跪倒在地。“大王,吉时快到了,翁主敢问大王,何时能够起程。”刘安皱皱眉,斥道:“女儿家,哪有急着出嫁的?”侍女拜了一拜,又道:“大王,翁主不是急着出嫁。她说,如果大王还有事要与梁君侯商量,不妨推迟婚期,三日后还有吉期。若是三天时间不够,可以再往后推几天,也无妨。”刘安又好气又好笑,哼了一声:“这孩子,真是女生外向,留不住啦。好吧,好吧。我就将她送出门,免得她埋怨我这个做父王的。”梁啸心中暗笑。刘安真是一个书生,试都没试,只因为听了几句闲话,心里就开始打鼓了。这样的人要出海开疆拓土,的确有些困难。他站起身来,上前一步,附在刘安耳边。“阿舅,你们没听过商人后裔的故事,还没听过徐福的故事?徐福只有三千童男童女,你却有三千门客,他能做到的事,你做不到?”刘安恍然大悟,自嘲地摇了摇头。时间不长,喜婆扶着刘陵出来。汉代没有盖头的习俗,梁啸可以清晰的看到刘陵的脸,却有些陌生感。刘陵知道他不喜浓妆,更不喜蛾眉、绛唇,所以平时大多淡汝,甚至素面朝天。今天是结婚,却由不得她,不仅点了蛾眉、绛唇,两腮涂成大红,而且梳起了高髻,髻上更是插了不少珠翠,富丽堂皇,耀人眼目。刘陵含笑瞋了梁啸一眼,掩唇一笑。梁啸也笑了笑,低下了头。刘安看看这对小儿女,没有再说什么,按照仪式,牵着刘陵的手出了内室,来到堂上,将刘陵送上马车。梁啸坐上马车,扬起了马鞭。按照汉代习俗,新郎倌要为新娘驾车,以示供其驱策之意。通常来说,一般以车轮转三圈为限。梁啸抖动马鞭,赶着马车前进十余步,车轮足足转了九圈,这才下马,走到刘安面前,低声说道:“大王,我对令爱之心,天地可鉴。”刘安正要说话,车上突然传来抽泣声,一直没有落泪的刘陵忽然泪如雨下,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