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昭背着手,在大帐里来回转圈。他有一种说不出的焦虑。桓远或者梁啸就在附近的想法让他坐立不安。他曾经和桓远同在吴国为将,对桓远的能力非常清楚。如果两军对阵,旗鼓相当,他根本没有战胜桓远的信心,否则当初他就不会撺掇刘驹安排桓远去打探汉军的情报了。如果真是桓远来了,而且带着汉军,他几乎一点取胜的机会都没。如果不是桓远,而是梁啸,情况也许会好一点。梁啸虽然少年成名,已然是年轻一代人中的翘楚,但是他成名的地方是北疆,成名的倚仗是骑战。在这里,骑兵根本发挥不出任何作用,况且南越也没有真正的骑兵,梁啸无用武之力。可是正如景平所说,若是桓远,那岂不是说明西部战线已经全部崩溃?一想到这种情况,景昭的心里更加不安。他现在只有一个期望:桓远还是和以前一样,这只是一支人数有限的小分队,而不是汉军主力。可是想想桓远现在的身份,景昭自己都觉得这不怎么靠谱。他有那么强悍的弟子,谁敢把他当斥候使用,更大的可能是当神仙一样供起来啊。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军吏靳安推帐而入。他脸色有些苍白,眼神也有些不对。景昭心头一紧,脱口而出:“究竟是谁?”“应该是梁啸。”景昭松了一口气,悬在半空中的一块石头落了地。既是梁啸,那就不用太紧张了。“他不是在番禺出使么,怎么会到了这里?”“将军,梁啸怎么到这里的,我不太清楚,我只知道他是陪南越太子赵婴齐来的。”“南越太子?”景昭花白的眉毛一挑,有些意外。他想了想,眼中随即闪过一丝喜色。“南越内部有变,要临阵换将?这可是好事啊。”“将军!”靳安哭笑不得,提高了声音。“斥候发现了马匹,大量的马匹。”“马匹?”景昭一时没明白靳安的意思。“将军,梁啸和赵婴齐是带来骑兵来的。现在,他们不在南越军的大营,去向不明,很可能是绕到我们后面去了。将军,一旦他们……”靳安的话还没说完,景昭的脸色就变了,没有一丝血色。梁啸,骑兵,这两个词结合在一起还能代表什么?景昭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脑子嗡嗡作响,腿一软,险些摔倒在地。两个亲卫连忙上前扶着他,连声叫道:“将军,将军?”“快,快,通知蒲葵关守将,通知景平,让他们小心梁啸。”“喏。”靳安连声答应,转身刚准备出帐,景昭又叫了一声:“等等。”靳安停住脚步,疑惑不解。“将军,还有什么事?”“通知漳浦大营,加强防备,千万不能大意。”靳安愣了片刻。“将军,漳浦大营还在蒲葵关后面呢,不会有危险吧?”景昭急得直跺脚。“梁啸得桓远真传,用兵不循常理。他能不远万里跑到西域去,为什么不能跑到百里之外的漳浦去?不要犹豫,快去通知漳浦大营,有备无患。”靳安不敢怠慢,立刻去了。景昭跌坐在席上,只觉得太阳穴呯呯乱跳。他想起了会稽之战,心不住的往下沉。当年梁啸只有十余骑就闹得闽越军不得安生。如今他有成建制的骑兵,将会折腾出多大的动静来?景昭不敢想。——黎明时分,梁啸等人驻马山梁之上,看着远处闽越军大营里的袅袅炊烟,相视而笑。他们天不亮就起身,收拾行装,喂马,然后潜行二十余里,赶到闽越军大营前,正好看到第一缕阳光越过来地平线,照在他们的脸上。“早饭都免了。”梁啸微微一笑。“有人代劳了。”“是的,击破闽贼后,正好吃早饭。”赵婴齐和他**的战马一样,跃跃欲试。马蹄声响起,韩说策马而来,面带倦色,神情却颇为亢奋。他一夜未睡,带着郎官和二十余名赵婴齐的亲卫清理了迫近的闽越斥候,尽一切可能的将秘密保留到最后。“君侯,我等共斩杀闽越斥候十七人,无一逃脱。”“辛苦。”梁啸微微欠身。“归队吧。”“君侯,能让我做先锋吗?”韩说勒住战马,在梁啸面前打着转。“君侯,我们还没打过来瘾呢。”梁啸抬起头,看了一眼远处的郎官和南越卫士,又看了一眼赵婴齐。不管怎么说,赵婴齐才是这队骑兵的真正统帅。赵婴齐没有多想,点点头。他和那些南越骑士一样,已经习惯了听梁啸的指挥。“既然如此,那你们就冲在最前面。”梁啸抬起手,马鞭轻指。“目标,中军。”“喏!”韩说兴奋地应了一声,转身奔驰而去。他一边奔驰,一边用力挥舞手臂。远处的骑士们见了,纷纷拨转马头,向闽越军大营方向驰去。梁啸松开缰绳,**的战马开始小跑。贝塔、希娅一身戎装,紧随其后。亚历山大等人从两侧慢慢超了过来,护在梁啸面前,火狐等箭士也拨马向梁啸靠拢,跟在亚历山大等人的后面。他们将作为第一波远程打击力量,为亚历山大等冲击骑兵开路。越来越多的南越骑士越过了山岭,在梁啸等人身后汇聚。他们虽然经过了一个多月的集训,行军途中也在不断的演练战术,对抗性训练也是隔三岔五的进行,但真正的战场厮杀,而且是结成阵型冲锋,他们是第一次,难免有些紧张。也正因为考虑到这些,梁啸才安排他们做为第二梯队,跟在后面冲杀。他好容易才把赵婴齐变成了脑残粉,可不想让他在慌乱之中摔下马去,被战马踩死。梁啸等人作战经验丰富,节奏控制得非常好,战马只是小跑热身,并没有全力奔驰。相比之下,韩说等人有些激动,而且战马早就跑开了,所以跑得比较快,抢先出现在闽越军的视野之中。看到西面的山谷中跑来几十匹马,负责瞭望的闽越士卒有些茫然。对他们来说,战马是件稀罕物,闽越不仅没有成建制的骑兵,就能将军们的亲卫营都没有多少马,一个将军身边也就是二三十骑,不会超过来五十骑。突然出现这么多骑士,这是怎么回事?更夸张的是,这些人还有大量的空鞍马,看起来每个人至少有两匹马,甚至可能有三匹马。这是哪个贵人来了?当闽越士卒犹豫着是应该发出什么样的警报时,韩说等人已经冲到了大营前两百步。此时,亚历山大等人也出现在闽越将士的视野中。一看到那些乌泱泱的骑兵,闽越士卒如梦初醒,连忙敲响了手中的铜锣。不管是敌是友,突然有这么多人出现,绝对不是一件小事。听到清脆而急促的铜锣声,韩说立刻举起了手中的弓,瞄着大营门的闽越士卒,一箭射出。羽箭破空而去,宛如攻击的命令,郎官和南越骑士们不约而同的拉开了手中的弓,开始奔射。这样的事,他们不仅练习了两个多月,而且在刚刚过去的一天一夜中经过多次实战,比一般的骑士来得熟稔。片刻间,近百枝羽箭射出,刚刚反应过来,拿起手中的武器准备列阵阻击的闽越士卒纷纷中箭,倒下一大半。剩下的人吓得魂飞魄散,顾不得多想,只知道举起手中的盾牌,遮挡从天而降的箭雨。这正是韩说等人希望的。韩说射出三支箭后,立刻收起了弓,左手摘下骑盾,右手拔出战刀,厉声长啸:“杀——”“杀——”骑士们应声大喝,纵马奔驰。战马撒开四蹄,全力狂奔,像一阵风卷过来闽越士卒的身边,冲入闽越军的大营。马蹄飞舞,踢碎沾着青草上的露珠。战刀电闪,劈开闽越士卒的身体。闽越士卒甚至来不及喊一声,就被战马撞倒,被战刀砍倒,鲜血飚射。战马从营门下穿过的时候,两个郎官反身急射,一口气射出十余箭。望楼里的闽越士卒中箭,惨叫声摔出望楼,“扑通”一声落在地上。韩说请求首战,梁啸也同意了他的请求,是因为他们都知道,除了梁家部曲骑士之外,这些郎官们的战斗力是最强的,他们能够抓住稍纵即逝的机会,尽可能的造成杀伤,造成混乱。现在,他们用切实行动证明了自己的实力,也证明了梁啸的眼光。面对骑士们的突袭,闽越士卒根本没能造成任何有效的阻击,一击即溃。骑士们冲入闽越军大营,迅速将冲上来企图阻击的闽越士卒阵势击溃,又马不停蹄的向中军杀去。面对狂奔而来的战马,闽越军士卒根本不知道应该如何应付,虽然有人拿着武器冲了出去,也刺中了战马。可是在战马的冲击力面前,他们就像一群稻草人,被撞得东倒西歪,阵势大乱。韩说等人如入无人之境,势如破竹。没等闽越士卒做出正确的反应,梁啸等人杀到。比起韩说等人,梁啸等人的杀伤力更胜一筹。亚历山大等人放平了手中的长矛,将挡在面前的敌人一一挑杀,包括梁啸在内,所有的箭士拉开弓箭,全力射击,区区数人,却射出了集射的威风,惨叫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原本就混乱不堪的闽越军士卒遭受到了重创,死伤惨重。等赵婴齐等人杀入大营的时候,接连遭受了两次打击的闽越将士已经没有了抵抗的勇气。看着源源不断涌入大营的骑士,他们放下武器,四散奔逃,甚至没时间分辨一下他们与前两批骑士的区别。看着闽越士卒慌乱的背影,赵婴齐彻底放下了最后一丝担心。他举起战刀,兴高采烈地大喊大叫,意气风发。“杀!杀!杀光他们!”初战成功,南越骑士们也松了一口气,放下了心头的紧张,按照梁啸平时的训练,控制着战马,井然有序的冲击,击溃那些负隅顽抗的闽越士卒,将混乱扩大、扩大再扩大。骑兵最擅长的不是冲阵,而是追击。滇马跑不过中原马,更跑不过匈奴马、大宛马,但是四条腿总比两条腿快,何况是身材普通不高的闽越人。骑士们端着长矛,挥着战刀,轻松的追上闽越溃兵,哪怕是轻轻一带,也能将他们带倒在地。这根本不是战斗,而是一面倒的屠杀。片刻之间,冲在最前面的韩说等人就冲进了闽越军的中军大营,几乎没有遇到什么像样的反击。直到此时,闽越军的中军才反应过来。看到如潮水一般涌来的敌军,他们的第一反应是恐惧,第二反应是逃命。事实上,就算是他们想反击也做不到,前营的溃兵没头没脑的奔过来,直接将他们的大营踩成一片狼藉。看守辎重的部队从来不是什么精锐,一旦发生溃败,就算是孙武再世也无力回天。闽越将领一看这架势,想都没想,立刻招呼亲卫逃命。这是他很本能的反应,却也是一个致命的错误。他看到了骑兵,并因此惊慌失措,却没有意识到与骑兵比脚程有多么愚蠢。等他听到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急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却已经迟了。韩说催马赶到,一刀枭首。遭遇骑兵突袭,主将又阵亡了,闽越军乱作一团,全无斗志,战鼓声乱作一团,将恐惧散向四方。见闽越军已经无力反抗,梁啸发出命令,以百人为一队,自由杀戮。南越骑士们欢呼一声,阵形散开,各自追赶自己心仪的目标去了。梁啸依然保持着速度,会合了亲卫们团团保护下的赵婴齐,在闽越军的大营里转着圈,随时准备再次发起冲锋。虽然局面已经呈现一面倒,闽越军翻盘的可能性非常小,但南越骑士毕竟数量太小,又没什么实战经验,万一有闽越士卒集结起来,也是一个不小的麻烦。梁啸自觉的担当起了这个清道夫的重任,但凡有难啃的骨头,他就冲上去,毫不留情的碾碎他们。他就像一个尽心尽力的保姆,不仅扶上马,还要送一程。既要让南越骑士在实战中提高能力,又不能让他们遇到太多的困难,遭受严重的挫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