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父偃在武关遇到了刘陵。两人交流了意见之后,刘陵让主父偃先行返回长安,向天子汇报,她在后面缓步而行。主父偃言听计从,又昼夜兼程赶回长安。看到主父偃这么快就回来了,天子很意外。当他得知刘陵即将到达长安,更是疑惑。不过他什么也没说,甚至没有和任何人商量这件事,就这么耐着性子等刘陵到达。数日后,刘陵赶到蓝田。早就派人等候的天子得到消息,第一时间便服出城,再一次扮作平阳侯,带着期门郎,在梁啸刚到长安时寄寓的瓜田旁与刘陵“偶遇”。看到天子一行,刘陵心知肚明,停下了脚步,来到天子面前。天子一身戎装,坐在一块大石上,眯着眼睛,笑盈盈地看着刘陵。刘陵上前,却没有行礼,而是笑道:“恕我愚钝,不知道是该以君臣之礼见呢,还是以世交之礼见,又或者是以兄妹之礼见。”天子歪歪嘴角,哈哈大笑。“妹妹还是那么灵牙利齿,倒让我不知道回答了。若以君臣之礼见,此地不合礼仪。若以世交之礼见,我瞒着伯鸣来见你,好像也不合礼仪。若是以兄妹之礼见,我这个兄长又太抠门了,居然连接风宴都没准备。那你说,我该以什么礼见你?”“能将陛下为难成这样,也真是不容易。”刘陵摆摆手。“那就算了吧,还是以兄妹之礼见吧。至于接风宴,待我进了城,去找皇后嫂嫂要也不迟。”天子笑笑。“好,那我让人通知皇后,在椒房殿设宴,你们夫妻可得给面子。”“我都从庐山赶来了,还差那两步路么。”刘陵眼珠一转。“陛下,我家茂陵的产业送了人,现在连吃菜都要拿钱买,你是不是也该意思意思?”“这两天没时间,等伯鸣出征,得了闲,让皇后陪着你在长安周边转转。你相中了哪块地,直接开口便是。”“不用挑了,就这片瓜田吧,我夫君刚到长安的时就住在这里。在这里建庄园,可以常自警醒。莫让这吴儿恃宠而骄,忘了君臣之别,真把陛下当了知己。”天子顿时面红耳赤,脸上火辣辣的。“妹妹,你这……”刘陵眼睛一睨,冷笑一声:“难道不是吗?陛下一道诏书,我夫君舍下庐山的一家老小,披星戴月地赶到长安。河西之战,他虽未上阵厮杀,却也有建策之功。如今封侯数十,食邑数万,他却一无所得,连一官半职都没有,陛下做得是不是太过份了?”天子语塞,干笑道:“原来你从庐山赶来,是为了讨个公道啊。”“我夫君是个武人,不好意思开口,月亮又是个胡姬,我如果不来,谁还去替他出头?陛下,吃肉的时候想不到我夫君,啃骨头的时候就只有我夫君能行了?我看卫青就不错,完全可以让他去嘛。”天子连连摆手,讨饶道:“行了,行了,妹妹,我知错了。你说吧,想要多少食邑,我都答应你,行不行?西域的事,还真是除了伯鸣都不行。卫青是善战,可是他太忠厚了……”“卫青忠厚,我夫君就奸猾?”“呃——”天子翻个白眼,抬起手,轻轻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巴。“我又说错了,妹妹,你再挑刺,我连话都不会说了。我的意思是说卫青虽然能战,但是他不如伯鸣机灵。他们俩就像李将军与程将军,俱是名将,但用兵习惯不一样。卫青虽然也能出奇制胜,可是论胆大略奇,还是伯鸣为先。”“可是据我所知,卫青现在已经八千户了。陛下用人也如积薪,后来者居上啊。”“咳咳,我马上就为伯鸣增邑,万户,万户行了吧?”“这还差不多。”刘陵满意地点点头。“行了,陛下请回吧,今晚椒房殿见。”“那……伯鸣出征的事,就交给妹妹了?”“放心吧。他若不肯出征,我就带着月亮领诏西行,去见见那位明珠公主。”刘陵挑挑眉。“陛下,你觉得我能做个女将军吗?”“哈哈哈……”天子大笑。“你能不能征服西域,我不太清楚,但是你能征服梁伯鸣,那却是一点问题也没有。走,妹妹,我们回城,给你接风洗尘。对了,王叔这两天很辛苦,一起请他入宫,如何?”“陛下是主人,我是客人,自然是客随主便。”天子放声大笑。——梁啸匆匆出门,迎上刘陵,又惊又喜。“陵儿,你怎么来了?”“我不来,你能走得掉?”刘陵挖了梁啸一眼。“行了,屋里说话。”梁啸会意,命人将刘陵的行李卸下来,自己拉着刘陵的手进了屋。刘陵将城外遇到天子的事说了一遍,最后说道:“大局已经布好,可你们互相提防,已成僵局。你留在长安无益,还是去西域吧,剩下的细枝末节交给我。”“可是你这样很危险。”“你在西域打得越好,我就越安全。就算不成功,损失也只有我一人。阿母和孩子们已经到达夷洲,自然不用担心,月亮和你去西域,也不会有什么危险,何况大宛还有一颗明珠,你就算想隐居,也不用担心没人照顾。天空任鸟飞,有大宛、月氏相助,有东方朔、李当户辅佐,以你的能力,打下一片自己的天地应该不难。”“我怎么听出了酸味?”“什么酸味?”刘陵眼珠一转,随即就明白了。她伸出指头,狠狠地掐住梁啸肋下的软肉。“都这时候了,你还有心情说笑。”梁啸连连讨饶。“我错了,我错了。我说,天子就这么答应了?”刘陵收起笑容。“答应了。不过我听主父偃说,他派你出征,不仅仅是西域情况危险,更多的还是不希望你呆在长安。他显然已经意识到了你的用意,不希望你再在长安兴风作浪,鼓唇弄舌,又不能轻易处置你,伤了将士之心。只要能将你名正言顺地赶出长安,我就算要得再多,他也会给。”梁啸笑笑,没有说话。他也大致猜到了天子的心思。去西域,对他来说是胜负各半。对天子来说却是利大于弊。成功了,稳定西域,就算他居功自傲,有人质在长安,也不可会轻易铤而走险。失败了,也是去一心腹之患,而且不留痕迹。以天子的聪明,不可能感觉不到他才是真正的幕后推手。把他赶到西域去,甚至比稳定西域更重要。不过,他注定要失算了。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他既然点了火,又怎么可能轻易让这把火熄掉。大局布好,现在该换刘陵来操盘了。论这种细枝末节的操作水平,刘陵显然要比他更出色。天子如果以为换了个对手就可以轻松一些,那他就大错特错了。“行,就这么定了。”梁啸握住刘陵的手。“万一,我是说万一,最后如果出了什么事,我会用我的余生来完成你未尽的夙愿,并将由你的子孙来统治属于我们的王国。”刘陵笑了,眼睛眯起了月牙。“一言为定。”“一言为定。”梁啸面无笑容,庄重肃穆,如临大祭。——当晚,陈皇后在未央宫椒房殿设宴,为刘陵接风洗尘,为梁啸出征饯行。淮南王刘安,冠军侯梁啸自然在邀请之列,馆陶长公主和窦婴也应邀出席。席上,天子宣布了对梁啸的封赏,不仅增邑五千户,让梁啸成了万户侯,还将城东的那片瓜田的地契交给了刘陵。馆陶长公主凑了一份礼,将长门园送给刘陵做别院。窦婴也送了一份礼,将渭河畔的三百亩良田送给刘陵作菜田。梁啸谢恩,并提出了几个要求。其一:调在雁门、五原任职的谢广隆、郭武随行。他们是不可多得的骑战将领,对西域也熟悉,有他们做帮手,很多事不需要他亲自负责。其二:安排熟悉西域情况的人出任河西、羌中各郡太守。河西走廊和羌中道是联通西域和大汉的生命线,必须确保安全。在可能的情况下,最好安排卫青或者李椒这样的年轻将领镇守河西,以便在战事不利的情况下直接调河西驻军参战。其三:允许他在长安招募游侠儿。这一次要对付的是悍匪,面临的困难难以想象,如果没有强烈的立功**很难坚持到底。这种时候,自愿应募、武艺精湛,而且更具有亡命徒精神的游侠儿比被动服役的士兵更适合。天子答应了。梁啸最后提出一个要求:请天子派一个近臣做监军使者,负责与长安的联络。天子有些不好意思。梁啸提这个要求,无疑是希望他放心,按理说,为表示互相信任,他应该拒绝才对。可是,他又不愿意放弃这样一个机会。如果没有一个信得过的人在梁啸身边,他的确不太放心。斟酌再三,天子决定派徐乐随行,出任监军使者。徐乐为人忠厚耿直,有大局观,虽然对梁啸多有维护,却是出于公心。私下里,他从来不和任何人接触,当然也包括梁啸在内。让他出任监军使者,既能表示对梁啸的信任,也能让他放心,相信徐乐不会被梁啸收买。梁啸满意地接受了。他举起酒杯,信誓旦旦的向天子表示,一定不负圣恩,平定西域。——梁啸委托刘安印了一份招募书,招募两百擅长骑射的游侠儿,一下子掀起了一股热潮,无数游侠儿涌到冠军侯府应募,人山人海,将未央宫和戚里之间的大街挤得水泄不通。之所以这么热情,和梁啸本人的赫赫威名分不开。不管梁啸愿不愿意,他都已经成为游侠儿们心中的偶像,不少人在他的激励下走上战场,能有机会和他本人并肩作战,自然不肯轻易放过。另一方面,也有梁啸开出的优厚条件有关。除了由朝廷提供最好的装备、马匹之外,梁啸给每个选中的游侠儿支付二十金的预付款。这二十金不是给游侠儿本人,而是付给游侠儿的家属,家不在长安的,则由朝廷安排专人送到。对达官贵人来说,二十金是小意思,可是对于普通人家来说,二十金足够一家五口人生活十年。要知道一户普通家庭的所有家产加起来能有四五金,就有资格做官了。很多百姓的全部家当算在一起,也不过一两万。梁啸说得很清楚,这二十金是买命钱。拿了这二十金,你们的命就是我的。从现在开始,每活一天都是你们赚的,如果能活着从西域回来,得一官半职,那你们就真的赚住了。即使梁啸说得很可怕,可是游侠儿们却不怎么当回事。生与死,对他们来说并不重要,至少没有梁啸想的那么重要。轻生死,重然诺,这一刻表现得非常明显。明知一去就是数年,生还的机会有限,还是有很多人为了一个名额而你争我夺,甚至不惜拔刀一战。梁啸用了五天时间,从数千名游侠儿中挑选了二百人,加上一百亲卫骑和徐乐、巴图等人的随从,共三百五十余人,辞别了长安,踏上了征程。——二月初,梁啸赶到了武威,等到了已经在这里等候的谢广隆和郭武。几年没见,谢广隆和郭武看起来都有些沧桑。梁啸很奇怪,这两人因功升职,一个是雁门尉,一个是五原令,都是千石级的官员,怎么看起来这么落魄。梁啸一问,谢广隆就倒起了苦水。他是雁门尉不假,可是现在匈奴人都被赶到了阴山以北,雁门没什么硬仗可打。没仗打,就没有战利品,没有奖赏。没有战利品和奖赏,就只能靠俸禄生活。千石俸禄,还要养部曲,哪里够花。他在西域的时候喝的都是上等西域葡萄酒,现在他已经连葡萄酒的味道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一听说梁啸要去西域,他立刻赶来了。郭武的情况也差不多,和平时期的生活不适合他,他宁愿回到危机四伏的战场上。梁啸本来还担心谢广隆、郭武有厌战心理,听了这话,如释重负。看来有些人天生就是战士,让他过舒服的日子,他还不乐意呢。“既然如此,那我们一起去西域,和乌单分个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