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他在游廊内栏杆上坐定,方咪着眼为儿子释疑道:“张将军此来,一是为了给咱们撑腰。他虽未明言,可是他攻打吕宋用的什么借口?又为何尽屠吕宋西人?咱们早上在总督府的神情他想来看到,想方设法来拜会,荷兰人知道了,心裏能没有个忌惮?这是他身为大明的官员的尽责之举,到也罢了。”
嘿嘿一笑,又道:“还有一层,便是一定要在荷兰人和咱们上层汉人之间,弄出一些事来。荷人利用咱们汉人打压土着,必定对咱们有所倚重。是以汉人在荷兰人面前尚有些身份地位,也颇受信重。张伟来我府中,又是大宴诸华商,还带走了一个陈长青,你想,那荷兰人心裏会怎么想?三人成虎,众口烁金,这种事,你不解释他怀疑,你一解释他更怀疑!这一招甚是狠毒,我就见到此步,我也不能将他公然拒之门外。吕宋之事,南洋汉人谁不知道?别说为父的心裏当真赞他,就是心裏不待见他,我也不能冒着全南洋汉人的骂声,将他撵走。这个张伟,年纪轻轻,心思却是缜密狠毒,这一下子,可把为父弄在干滩上,要晒死喽。”
他虽是嗔怪感慨,却是面带笑容,全然没有埋怨之意,因见儿子一脸诧异,又且有些愤恨之意,忙向他道:“纵是如此,张伟此来对南洋汉人甚是有利。最少在近期内,不会有吕宋汉人那样的事,咱们这些大户人家,也不必如同前些年那样,一夕数惊。这是好事,总算有人给咱们撑腰子壮胆气,你尽自发什么恨?他们上层间的斗争咱们别管,若是张家和荷兰人斗将起来,咱们只管看准了押宝,甭下错了注,就是什么事也没有。”
他悠然一笑,虽然天气颇热,于他的老寒腿却很有好处,晒着热烘烘的太阳,向儿子笑道:“你去吧,着下人多备些饭食,还有打扫出几间偏院来,张伟的从人甚多,把那几个院子的房间都打扫清理一下,别教人家说嘴。儿子,只记住一条,咱们商人谁大跟谁,张伟身为汉人,若是势力伸到南洋来,咱们自然是押他这一宝,若是不然,有句村话甚是粗鲁,不过很是有道理在裏面,给我记清楚了:有奶便是娘,小子,这便是商家真意!”
“儿子当年走那步棋,也是阿爹此番话的意思,怎地阿爹大发脾气,把孙女急召回来?”
“克淳,你始终还是不懂。壮汉子能举起的东西,你让小孩去拿,能拿的动吗?追求自已能力以外的利益,只怕一闪腰砸了自已的脚!那英国人是什么角色?是咱们这种家族可以左右的?你快去吧!”
那吴克淳听父亲语气不奈,知道老头子已是颇为生气,当下不敢再说,自引着上百的家丁仆从前去准备晚上迎接张伟的细务去了。
他撵走儿子,自牵着拐仗,引着两个小童往后园去了。因中午招呼客人错过了午睡时间,年纪大的人精力不济,此时已是两眼发涩,却又不敢再睡,只怕起来头疼。只得叹一口气,感慨一番,便决定往后园荷池垂钓,息养精神。
到得后园角门附近,却见二房的长孙吴胤引着几个小厮鬼鬼祟祟往后角门处而来,因见他远远而来,便扭头想走,吴清源气道:“这混账行子,想来又是想到后园嬉戏,十七八岁的人,每日里不务正业,只是游玩戏闹!”
因吩咐身边的管家道:“你去,把那混账带到他老子那里,就说我说了,若还是不长进,就送到椰林那里,让他砍椰子去!”
见管家依命去了,仍兀自恨恨道:“一代不如一代!老子如他一般大时,早跟着祖父在码头贩卖生息,每天赚了几两银子,就乐的不知道怎么好。他们可好,就知道败家……”
他一路絮絮叨叨,一直到池塘附近,依着假山的阴凉处坐下,头戴半笠,适才来时又换了一身粗布衣衫,直如那乡间老农一般。不消一会功夫,已是钓上数条大鱼,因郁郁不乐道:“塘里的鱼都是有意弄成这样,钓起来全无乐趣,太蠢了!”
绕是如此,待他手中渔杆一沉,显是有一条极沉重的大鱼咬勾,将脸一沉,人亦是站将起来,慢慢将钓杆向岸拖来,只等稍近一些,便可用网兜将那鱼捞起。
正在他甚是吃力的将鱼向岸边拖来,那渔线绷起成一个半圆,此时他身后众人别说是说话,便是一声大气也不敢喘。各人都是呆立不动,亦是不敢上前相助。吴清源钓鱼时最忌人打扰,是以众家仆也只是獃着看罢了。那鱼却也大的惊人,吴府渔塘已开挖了三四十年,又大且深,平时也无人捕捞,只是让府中的爷们闲时垂钓,寻个乐子罢了。
这吴清源年纪已大,腰力臂力大不如前,此时拖着的这条鱼又大的惊人,拖着拖去只是在水中翻滚,一人一鱼僵持了一柱香的功夫,吴清源已是吃不住劲,那两只老手微微发抖,一步步被那鱼向水中拖去。他为人极是倔强,轻易怎肯放手?如此这般下去,只怕鱼没有上来,他到要先落入水中。身后诸家人长随虽是着急,只是无人敢上前搀扶,便是连劝一声亦是不敢。早有人偷偷转身,前去寻那吴克淳来。只怕缓不救急,待吴克淳过来,这老头子已是落汤鸡一般了。
正在各人着急之时,却见不远处有一人影奔跑而来,人还未至,已是一阵香风扑鼻,待各人看得清楚,便都是松一口气,均想:“此人一来,总算是无事了。”
那吴清源只觉得一阵香气袭来,心中一动,叫一声:“坏了。”却只觉两只胳膊的腋窝一痒,忍不住将双手一松,回手来挠,待手一伸回,伸在他腋窝的两只小手已是缩回,他痒虽不痒,只是那钓杆却是掉入水中,被那大鱼几个纵身,已是拖的远了。
当下气的老脸发红,向那挠他腋窝的女孩子喝道:“吴芩,你真是越大越没有规矩,蹦蹦跳跳也就算了,怎地还敢挠爷爷的痒,这么大人了,没个女孩子的样子!”
在他身边是个极娇媚的女子,长而直的秀发没有盘起,披在肩膀,白皙的肌肤上,有婉约的眉,纤巧的鼻,红唇淡淡,两只大眼的眼波如水,略瞟一眼,便如清水般波光流动,令人心醉。嗔怪道:“爷爷你才是越活越回去了,怎么和鱼拔起河,若是让那鱼拖到水里去,让凉水激出病来,可是为什么呢?”
因见吴清源仍是气,抿嘴一笑,露出两个酒窝,轻声道:“若是您真的想吃,着下人去把它捕上来,何苦自已这么辛苦。”
“唉,算了。你们女孩子不懂。只是你,长的这么娇娇弱弱,行事举止可就不大样。都怪你父亲,你这孩子还小不懂事,便让你去和一帮洋鬼子打交道,看看,还好我早就把你叫了回来。不然的话,更不成体统。”
那吴芩一面将他扶住,一面笑道:“爷爷你还是怕我在洋鬼子那里吃了亏,以为一个女孩子必定是不懂政治。其实人家英国还有女王当政,那些洋鬼子不一样服服帖帖?若是当日不你把我叫回来,只怕咱们吴家的局面,比之当初又有些不同呢。”
“不要再说这个话!吴家就是穷困潦倒,也不需要你抛头露面。当初是我离了南洋在外,要不然你能出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