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浮生也忍不住红了眼道：“这是你我师徒的缘分，看着你由小到大，终于成人，师父并非只有付出，为父之乐，是万贯金钱也买不来的，正是因为有你……”说到这儿叶浮生满脸慈爱的摸了摸龙總额头道：“这二十年里，我才活的像是个人，孩子，我、谢谢你……”龙總再也无法忍住，放声大哭。邋遢艺人却撇了撇嘴，叹了口气，对趴在肩膀的猴子道：“看见没，这些愚人真是蠢得可以，世间有聚，当然就有散了，还哭哭啼啼，真是啰嗦。”叶浮生道：“你只需记住为师真名‘沈炎’，其余都忘了吧。”说罢不在停留，推着轮椅，跟在猴子身后，亦步亦趋的走出洞去。龙總又道：“曼丽，你、留下来吗？”花曼丽咬着嘴唇，沉吟片刻，忽然望向龙總，一对水汪汪的双目，却流露出愤恨眼神道：“龙總，我的养父之死与你有关，我的生父之死，亦与你有关，我恨死你了。”龙總没想到女孩说出这么一句话来，顿时愕然。邋遢艺人却哈哈笑了起来道：“女娃娃说得有理，这小子撒眉耷眼，看模样就是个扫把星，干脆跟爷爷走了，如何？”“曼丽，这、这位老前辈，才是伤了会长的真凶。”龙總急了。然而花曼丽并不理他，居然真的跟着邋遢艺人离开了。龙總并未挽留，他知道现在并非强留女孩之时。你我必然还会再见的。龙總心中暗道。“你……就这么让沈先生走了？”张如雪小声问道。此刻他整个人虚弱的脱了形，龙總赶紧割下一块阿魏，喂他服下，休息片刻，张如雪恢复如初。随后两人出了地堡，然而没走多远，就听身后响起密集脚步声，回头望去，只见数十名东瀛便衣，紧随其后，喝令二人接受调查。龙總毫不理会，加速快跑，此时东方亮起了鱼肚白，灰蒙蒙的天空下起牛毛细雨，东瀛便衣大呼小叫，已有人抽出枪械。“在这条路上，这些人不会开枪的。”张如雪打量四周街道道：“咱们这是要去如意客栈？”话音未落，就见街角走出四名黑衣人，四人在清晨空旷的街道上低头走路，走到马路边，四人停住脚步，几乎同时抽出黑色雨伞，撑开后不声不响原地站立，仿佛天塌下来，也与他们无关。龙张二人从四人身边走过，却无法看清任意一人的面貌，雨伞恰到好处的遮住了脸。此时东瀛便衣也到了四人身前，却不敢再进一步，停下脚步，对着龙张二人咒骂数声后，悻悻离开。张如雪擦了一把额头汗水，望向马路对面的小楼道：“不费一枪一弹，让东瀛人知难而退的，也只有大先生了。”吱呀一声，如意旅馆左侧木门打开，似乎从不睡觉的欧阳巽，从里走了出来。见到二人，他似乎并不奇怪，微微一笑道：“早。”“欧阳先生，我……。”龙總道。“不巧，大先生今天不见客。”“麻烦您告诉大先生，我师父被人抓走了。”龙總道。欧阳巽脸上的微笑渐渐凝固，他一甩衣襟道：“二位，请随我来。”说罢，径直往前走去。终于要见到“大先生”了，龙總忽然觉得十分紧张，小声问张如雪道：“见到大先生，我该说些什么？”“实不相瞒，我虽受先生不少好处，也替他老人家做了点小事儿，却从未得见本人。”“大人物，想见一面并不容易，我就怕到时失了礼数。”“谨言慎行，无非这四字而已。”欧阳巽转入一条狭长的弄堂，二人跟了进去，只见他在一处门头陈旧古朴的老宅前停下脚步，轻轻敲了敲门。门开，光头老者走了出来，两人低声交谈几句，欧阳巽转而对龙總道：“龙先生，请。”龙總进了小屋后，门立刻关上了，只见不大的屋子里收拾的干净整齐，居然是一处卖包子的小店。与厨房相连的区域用木柜遮挡，一旁的柱子刻着“迎春小笼包”五字，天长日久，漆面大多脱落，同样古朴陈旧的桌子边上，坐着一位年近九旬的老人，老人枯瘦矮小，身着一袭名贵裘袍，最显眼之处是左手断了三根手指，此刻老人正上下打量龙總。龙總恭恭敬敬行了一礼，正要说话，老人却打断话头道：“别认错了，你要找的人，在你身后。”身后响起轻微的脚步声，转身望去，只见一位五十多岁中年男子，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挂面走到老人面前，道：“二叔儿，长寿面得了。”“好、好，尝尝你的手艺。”老人笑呵呵的拿起筷子。中年人身着一件普普通通的蓝布绸衫，身材微胖，头发却比老人还要白，一张脸如满月，五官平静祥和，没有丝毫“王者气象”。龙總也摸不准此人是否为“大先生”？干站着不敢随便说话，只见老人用筷子夹起几根面条吹了吹，吃进嘴里道：“你这么忙的人，明年就别来煮面了，万一耽误事情，可是我的罪过。”“侄儿自小尝您的手艺，足有二十来年，如今略有小成，万幸您老健在，便是天大的事儿，也比不了二叔一年一岁的喜寿。”老人呵呵笑道：“难得你还把这点琐碎小事儿记在心上，得了，你忙你的事儿，我吃我的面。”再望向龙總时，中年人气势立刻就变了，双目精光闪烁而起，神情自若不怒而威，凝立时犹如山岳一般，势稳八方。龙總忽然就觉得自己渺小，也不敢与之对视，一拜到地。“你是阿生的徒弟？”“大先生，晚辈师父、被、被抓走了。”大先生缓缓走到另一张桌子边，桌子中央点着一支暗红色蜡烛，蜡烛约有儿臂粗细，一掌长短，火焰燃烧却不流一滴烛油，整齐如新。他将蜡烛转了一圈，只见另一面居然雕有一片“星空下的火焰”。“这、大先生，抓走我师父的……”“我事业有成之后，刻意低调、奉行‘小心做事、谨慎为人’，并识破化解了无数骗局，本以为凭已之能，再无疏漏，没成想输光一切，不过就在只言片语间。”大先生打断龙總话头。随后他旁若无人继续道：“当年有一人名叫油三，混迹官商两道的掮客，整日骗吃骗喝，一次聚会，油三拿出一根蜡烛，说此物可以长明不熄，并以双眼下注。”“大家都知道他是小丑，无人当真，唯有我……鬼使神差的应了局。”“或许是本性压抑太久的爆发、或许是冥冥之中该有一劫，总之，万事小心的我，应了毫无意义的赌局，开出的赌约，是我所有身家，那晚半辈子稀里糊涂的油三，突然变得谨慎小心，他立刻找来担保，签了字据，我们约定三天时间，三天后蜡烛不灭他赢，反之我赢。”“也有一人劝我不要应局，便是沈月先生，只是我鬼迷心窍，不听劝阻，结果油三守着蜡烛过了三天，却连一滴烛油都未融化，一夜之间，我输光所有。”“留下这根蜡烛，就为提醒自己‘谨慎’之道，而表面浮雕，是沈先生所留，在他学艺之地，称这种蜡烛为‘不灭明堂’，是极为稀罕之物。”龙總忽然心念一动，问：“大先生，这位油三，如今家住何处？”“油三拿了我所有身家之后，不久便挥霍一空，后被债主逼至走投无路，遁入空门，数年后，他化名龙有志还了俗。”龙總如遭巨锤猛击，脑子嗡的一响，差点晕厥。大先生双指一捏，灭了烛火道：“不错，油三便是你的养父。”“我……”“早在你七个月时，便住过如意客栈，也是阿生送来的。”“追杀我的，是本族至亲。”龙總黯然道。“每天都有人死去，被谁追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仍旧活着。”“师父对我恩重如山。”“所以阿生离开，你应该替他高兴。”“师父是被形势所迫，而非心甘情愿。”“阿生为了复仇，使用禁术，一旦被抓，会被关入黑狱，直到腐朽为泥，此是一劫。”“而那些禁术，是阿生以冷火术为铒，与最大的黑暗魔术团体，‘腐臭湿地’交换得来，他无法兑现承诺，迟早会被追杀致死。阿生同时得罪二者，除了‘火师之城’，这世上还有谁敢收留他？”龙總终于明白邋遢艺人来此的目的，就是为了带走师父，给他一处容身之所。他心里既高兴又难过，道：“大先生，晚辈贸然前来，打搅了。”“世事之无常，岂是凡人所能掌控，你与阿生必有再见之期，但，须得耐住性子。”“多谢大先生提点，晚辈明白了。”龙總又是一拜到地。推门而出，细雨稍停、空中水汽氤氲，然而阳光隐隐刺破云层，透射而出。“放晴了。”龙總望着天空道。“咱们去哪？”张如雪问道。“先回天罗戏院，与水琼碰头，之后……我再想，火师之城的物品不会平白被人得手，养父或许也是其中一位人物，他的遗物我得仔细过一遍。”“然后呢？”“我是一名魔术师，也是一名火师，当然想学更精更强的技术。”两人小声议论，走在返回天罗戏院的道路上，此时街道两旁行人渐多，每个人皆行色匆匆，为一口饭奔忙着。没人知道，与他们擦肩而过，如乞丐一般的少年，却身怀常人难以企及的神秘技术，所有人对龙總避之唯恐不及，甚至有刻薄者大声呵斥。“心里是否憋屈？想一把火烧死他们？”张如雪笑道。“当然不会，这些人在我眼里，就是一群蚂蚁。”说罢，龙總傲然而行。阳光终于破空而出，光洒大地，暖洋洋的照在每个人身上，无论男女、无论贫贱，每个人都不差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