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芷馨听见有人说话，说话的内容让她不寒而栗。

“听见了吗？楼房倒塌的声音比刚才更密集了……应该是……龙城沦陷了吧？”

人群顿时哗然，江芷馨心中一跳，那一声心跳如此清晰、有力，宛如一柄巨大锤子狠狠砸下，击碎了脑海的空白、茫然和恐惧。

江芷馨坐起身来，麦克诧异地看着她，却发现她晶莹剔透的眸子里有着动人的光泽。那不是对于困境的绝望彷徨，相反，是某种执念。

执念生，则一往无前。

江芷馨站起身，将孩子交付给女佣，麦克却一把抓住了她的玉臂，有些惊慌地问道：“芷馨，你要去哪？”

江芷馨任由他抓着自己的手，低头凝视了麦克片刻，道：“麦克，我想见他。”

是的，麦克的肩膀足够宽阔，他的胸膛亦足够温暖，然而心裏潜藏的呐喊告诉江芷馨，有个地方并不宽敞，也未必很温暖。但是……

她爱他。

从最初到落幕都是。

麦克瞪大了眼睛，失声道：“你疯了？！”

“我如果不疯，也许就再也见不到他了。”江芷馨忽然觉得眼眶发烫，明明就想很平静，然而语调最后还是很不争气地颤抖：“我想见他，我要见他。就算是……就算是像个没用的人，像个累赘，一点都帮不了他，但我就是想见他。麦克，我从来没有这样的害怕，如此深刻地让我拥有勇气。”

“我怕，再也不见到他了……所以，哪怕见一面，见最后一面都比死去要好。”

她语调起伏不定，略带哽咽，然而颤抖着说出的话，是麦克这辈子听到过最坚定的声音。于是他知道，没有人能阻拦她，若强行将她留下，她从此便是快乐，也不会很快乐。

麦克地下头，无力地松手，江芷馨最后望了他一眼，伏下身，轻声道：“如果……一定要照顾好孩子。”

她起身，转身，还未走，身后男人轰然站起：“芷馨！”

江芷馨回头。

麦克说：“我带你去，直升机还停在外面。”

※※※

天空充斥着烟尘，灰蒙蒙地让黑夜变得阴森可怕，与之截然相反的是大地火光绽放，熊熊燃烧成火海。

江芷馨探头焦急地望着，麦克是个聪明的人，绕开了推进的莱茵方阵，近乎奇迹地从侧翼迂回到了原龙城第一防线。一个小时之前，那里还生机勃勃，军人们肃穆地穿行，而现在，这裏已是废墟。

“芷馨，别探头，太危险了！终焉机体那么明显，一定能找到的！”麦克余光扫了一眼江芷馨，大声道。

然而江芷馨没有回答她，她娇柔的身躯僵直着，手指紧紧抓着舱门，瞳孔凝缩，而玉眸微微抖动不止。

宛如走到了尽头豁然开朗，那一片海就那样广阔而壮烈地出现在眼前，海浪翻卷着，天空电闪雷鸣地变幻着，两台机体在飞速穿梭纠缠，偶尔贴着海面掠过，卷起高高的浪潮。

那一身纯白如雪的机体，就像让夜落幕的日出，白得耀眼而动人心魄，仿佛最伟大的守护神。

江芷馨定定地望着那台机体，红唇颤抖，高耸的胸部剧烈起伏着，似乎体内有一股热流在来回翻动着，越滚越热，最后突破了喉咙关卡，爆发而出！

“慕羽！！！！！！羽！！！！我爱你！！！！！”

她像个投入了全部热情的初恋姑娘声嘶力竭地喊道着，虽然这片天空太过广阔，慕羽根本听不到，然后江芷馨就是喊到了声音嘶哑都不肯停息。

她的呼喊，不是给慕羽，而是给她自己。

慕羽的感知世界里，突然在某处微微波动，那种强烈的感觉像是在召唤着他，慕羽近乎本能地将光学影像调到了感知波动的方位。

那是架直升机，有个女孩站在那里高喊着，她的发丝发狂似地飞扬着，她的嘴形清晰而震撼，轻易就能笃定她在喊着什么。

感知突然剧烈的跳动，仿佛世界坍塌。

慕羽睁大了眼。

一道光束，从直升机右侧的虚空凭空现出，向着终焉所在的方向射来。直升机根本没来得及回避，便被光束穿透，连停顿都没有，直冲而来！

就像一支笔在白纸上划出了一道直线，刺出了某个洞。

溅出了可怕的血红色。

慕羽望着那团燃起的火焰，望着那飞扬狂乱的发丝散尽而落，呼喊的声音在火中消弭无踪。心脏似乎为之停止跳动，身体的血液也骤然静止。

驾驶舱一阵剧烈地动荡，那道光束结结实实打中了怔然毫无防御姿态的终焉。

电光急促地闪动，然而慕羽一动不动，像是被石化了一般，就连细胞似乎都僵硬。

有一种浩大的气冲荡着胸膛，冲得慕羽泪流不止，冲击着喉咙仿佛要被撕裂一般。

“芷馨——！！！！！！！！！！！！啊啊啊啊啊！！！！！！”

他哭喊着这个名字，悲怮地哭泣，如同被判了死刑的孩子。

于是他终于知道，无论再如何坚强，终有躲不开的悲伤，这悲伤，即使连时间都无法麻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