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兄，你今天过分了。”

林威竹脸色铁青地坐在桌前，双手撑着桌面，十指交叉，下巴抵着手背，望着慕羽。他的办公室慕羽是第一次来，整个房间都被阴暗笼罩，窗户被遮阳窗帘遮得严实，只有一些昏暗的台灯照亮这间房间。而在灰暗中，慕羽看不清林威竹的表情有多阴沉，惟独看到了他的眼睛闪动着阴鸷幽亮的光。

于是慕羽蓦然惊觉，在时间的流逝中，当年那个阳光明朗的青年才俊渐渐隐没在了黑暗中。

大约他心裏有恨，当未来被突如其来地断送，当人生的规划陡然被转向灰暗，无论是谁，都不能不恨。然而一个人的恨，就可以成为断送其他人的理由么？

慕羽道：“我不觉得有错，如果说因为没有事前通知军方，那是因为我希望表达的是我个人的看法，和军方……”

“不是那个问题！”林威竹断喝道，打断了慕羽。也许是注意到了自己有些失态，他深吸了一口气，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道：“慕兄，时值我们大胜华尔修，士气正如虹，你此时發表了这样的言论，动摇军心，动摇根本。”

慕羽望着林威竹，他看不清林威竹的脸，于是走进他的身前。惨淡的灯光下，他的脸色苍白，然而目光却很锐利，正一眨不眨地盯着慕羽。慕羽叹息一声，道：“那么，你认为我的言论有错么？”

林威竹摇摇头，道：“这世界没有什么对与错，只有适合或者不适合。这样的言论，在这个时候无疑是不适合的。”

“我看不出哪里不适合。”

“我们就要打败莱茵联邦了，马上就能将那些该死的妖兽全都消灭干净！而你这时候说要停战？你要我们付出那么多的鲜血就这么轻描淡写地停止？”林威竹瞳孔凝缩，凝视着慕羽，声音如同被压抑地低吼：“我们就要给人类创造一个美好的未来，就要名垂青史，而你现在告诉我，要放弃？要让我们被莱茵联邦踩在脚底下投降么？！”

惊悚如同电流般蔓延在躯体上，慕羽眼睛眯起，沉声道：“美好的未来？你想要给人类什么样的未来？”

林威竹发觉自己说漏了嘴，沉默着。慕羽再一次加重了语气：“你想要给人类什么样的未来？！”

他目光如剑，咄咄逼人，林威竹在他凌厉的目光下本能地回避，然而不过一瞬，以同样凌厉的目光与慕羽对视。他冷笑道：“华尔修想要给人类怎样的未来，那么我就给人类怎样的未来。他能做到，为什么我不能做到？”

慕羽不可置信地望着林威竹，他太崇拜华尔修了，以至于任何事情都在模仿着华尔修，只不过从前他对于华尔修只想着仰望，而如今在仇恨的驱使下，他挣开了约束自己的那条锁链，悍然无惧地想要超越自己的偶像。

从某种程度上说，林威竹就是华尔修的影子，他和华尔修是同一类人。

“你疯了……”慕羽低低地道：“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

“无非是打败莱茵联邦后，还需要几场战争让反对的声音闭嘴。”林威竹淡淡地道：“可是，慕兄，我们将创造历史，将成为真正站在世界顶峰的人。成就大事，牺牲在所难免不是吗？”

“我们？”慕羽望着他，冷冷地道：“抱歉，我不想给人类那样的未来。”

“是……么？”林威竹低下头去，光线昏暗，慕羽自然没有看到他眼里划过的一抹伤感。其实就算看到，大概慕羽也会以为那是错觉，因为在下一瞬，那双眼睛再度锐如刀锋。

他抬起头，郑重地望着慕羽，认真地道：“慕兄，想来这些年你已经很累了。有鑑于你在龙城战斗中伤势较重，需要时间调整心理，那么……就暂时先休息一段时间吧。”

慕羽皱起眉头，惊怒道：“你虽然是天华国防部长，但我身为中将，不是你说免就免的，这必须要军事委员会的同意！”

“慕兄多虑了，我没有要免去你职务的意思。只是希望你能暂时休养一些时间，让你多陪陪家人和几位红颜。”林威竹平静地道：“至于军部的命令，明天就能够下达给你。天晚了，早些休息吧。”

慕羽还要说些什么，林威竹已经按下了轮椅扶手的按钮。办公室的门被打开，门外走进两个面容冷峻的军人。

“送慕羽中将回去休息吧，顺便安排明日的车，慕羽中将明日将离开龙城。”

……

林威竹目送着慕羽离开的身影，当门被关上，昏暗的房间一片死寂。林威竹倒了一杯红酒，在寂静中慢慢地品，这一刻的他，显得很孤独。

他不喜欢这样寂寞的时候，也不习惯这样昏暗的房间。然而就像传说中的吸血鬼，他似乎更惧怕见到外面的世界和阳光，明明渴望着，却每每在看到人们的笑容时，他便不由得觉得格格不入。

因为他知道，在他身上，将永远不会出现那样的笑容。

它曾经有，然而现在消失了。

林威竹慢慢抿着酒，他品得很慢，而目光也不在锐利，变得涣散茫然，似乎他所看到的，都是一堆死物，一场梦境，毫无意义。然而喝得再慢，酒也有饮尽之时，林威竹缓缓将空杯放置于桌上，杯中还残留着数滴红。

如人血般艳。

他的眼睛，再度变得冷酷而疯狂。

林威竹推着轮椅来到最里处的那面墙，修长的手指轻轻按下了轮椅的另一个按钮，墙壁密室的门被缓缓打开。他推着轮椅缓慢地走了进去。

地上有个女人，一|丝|不|挂，纤细的脚踝被厚重地脚镣拷着，脚镣的另一端被打进了地板。

范思涵抬起了头。

林威竹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阴鸷地道：“怎么？还是不肯说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