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浪声哗哗作响，冲击在岸边的岩石上，打湿了华尔修的裤脚。华尔修屈着双腿，身体靠后，用双手撑着，扭过头道：“喂，我们这样碰面，会引起轩然大|波的吧？”

凌帝盘腿坐在他身后，这些年来习惯了直挺姿态的身躯终于有一刻放松下来，他瞥了一眼华尔修，道：“你会在意？”

华尔修哈哈大笑，索性整个人倒了下来，琥珀色的眸子望着湛蓝的苍穹，道：“反正都引起世界那么多震动了，也不差这一个。雷若和莱茵的实际掌权人私自见面，大约会有很多很有意思的猜测吧？”

凌帝微微皱起了眉，道：“我没打算做雷若的掌权人。”

“但是你已经是了。”华尔修望着天空，道：“你有没有想过……功高震主，别太自信，小人在暗处，有时往往会给人致命一击。”

凌帝认真地道：“凌可夜不会。”

“她还小，以前不会，以后未必不会。”华尔修道：“更何况一个帝国并非只有你和她，那些大臣们未必喜欢看到你独掌大权。战时或许还要倚靠你，然而现在停战了，恐怕会有些暗流，还是多加小心为好。”

凌帝望着华尔修俊美精致的脸，那张脸上的表情从容平静，一如当年的那个华尔修。他眨眨眼，低声问道：“这算……什么？”

“嗯，朋友的忠告。”

凌帝眼里闪过一丝异色，慢慢地道：“那么，慕羽呢？”

突然之间，只有海浪呼啸的声音，撞击着石头，宛如人心的激荡起伏。华尔修沉默良久，慢慢坐起了身，他凝望着远方海天一色，几只海鸥鸣叫着在海与天之间盘旋。

“我不知道。”华尔修目中透着迷茫，睿智如他，坚忍如他，果决如他，不想有一天也会感到迷惘：“大概还算吧……只是无论怎么辩解，他杀死了弥蕾，是无可争议的事实。”

他自嘲一笑，道：“突然觉得很可笑，人可以控制很多东西，能让机甲听命于自己，让星空为自己所用，然而对于自己，却始终不能控制。我不想杀死慕羽，然而我又不想弥蕾就这样死去。当我不想弥蕾这样死去，就要有个交代，交代就是杀死慕羽。”

“这是两种矛盾的念头，却竟然都如此强烈，以至于我无法抉择。”

凌帝道：“那么你知不知道，在慕羽杀死弥蕾之前，你杀死了江芷馨。”

“江芷馨？”华尔修怔了一下，真相果然如他所想，虽然没见过江芷馨，但是在X－088号基地时，慕羽的感情早已被许亮大肆宣传，因此也大约明白那个叫江芷馨的女孩在慕羽心裏是什么地位。

他苦涩地笑：“所以这样应该算扯平了吗？理论上来说的话，应该是这样吧。彼此杀了一个重要的人，甚至对慕羽来说，他失去的人是两个……但是人这东西啊，往往不顺从于理论，所以才有恩怨，才有战争。”

他梦幻般琥珀色的眸子里呈现出恍惚的神色，像是在回忆，又像是在惘然：“慕羽曾经说过，为了一个错误而惩罚错误本身就是一种错误，这话听起来冠冕堂皇，可是……如果错误没有被惩罚，那么便容易被遗忘和纵容，所有人都不会在意犯了多少个错误。更重要的是……”

华尔修转过头，认真地望着凌帝，手捂着自己的胸口：“这人心，它不愿意。”

凌帝无言以对，即使他能够战胜这世上所有人，纵使他可以在战场上大杀四方纵横无敌，但是这样的结，骄傲如他，亦知道无论用怎样的暴力都不能解开。

大约只有时间和命运可解。

凌帝第一次觉得，对于命运这种事，有时候真的无可奈何。

他沉默片刻，道：“那么你想打算怎么做。”

“大事完了以后，找个时间私了吧。”华尔修叹息一声，又咧嘴笑道：“也许会像古时候的决斗一样，也许会相忘于江湖。”

他顿了一下，望着凌帝：“怎么？你想帮我们调解？”

凌帝道：“我不插手。”

远在千里之外的慕羽自然不知道此生最好的两个朋友在谈论着他，他已回到中苏多日，虽然闲赋在家，但军衔依然保留。天华联邦对外宣称慕羽中将身体不适，需要静养，但这条公告紧随着慕羽發表演说之后，自然引起了外界诸多猜测。

慕羽并没有在意这些报道，任它传的天翻地覆也与他无关。当他知道华尔修依然活着的时候，他的心情和华尔修一样复杂，明明是开心的，却又不那么纯粹，夹杂着另一种完全相反的情绪。

清晨的光很温暖，不似下午的暴烈，就连空气都显得清新而沉静。他走下楼，李若倩已经做好了早饭，而易缘和伊洁娅两个小丫头还在赖床，慕羽站在门外，都能听见隔壁慕晓婷近乎抓狂地叫这两个懒虫起床。

李若倩见他走来，温柔地笑：“起来了？等会易缘他们，就要起来了。”

她笑的时候，总是娴静而美丽的，尤其是在窗外落进的淡淡阳光下，像是凝固成了一幅古画，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韵味。慕羽每每见李若倩的微笑，总会有一种错觉，似乎他依然在睡梦中，美丽得让人觉得近乎不真实。

慕羽有短暂的失神，待猛然回过神来，才报以微笑。心想若是这样的画面，没有那些战火做为背景，该是有多美好沉醉？

他在餐桌前坐下，按照以往的经验，大约没有半小时，那两个丫头是不会起来的。于是慕羽顺手拿起了旁边的报纸，想要看看关于战事，尤其关于停战会谈的进展如何。

然而头条的新闻就让他心中一沉——战后赔偿分歧巨大，首轮停战会谈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