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进来吧,小爷醒着呢。”胡勇愣愣的应了声。
胡伯进来,看了汉威和胡勇匆忙说:“没睡还好,都快来帮忙搭把手,来不及叫别人了。”
汉威预感到情况的严重,转身跟了往楼上大哥的卧室奔去。
屋里一片混乱,玉凝姐吓得立在一旁瘫了般的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顾师母坐在大哥床边同斯诺大夫扶着弯身正扶在床边边咳边吐的大哥,汉威这才发现,那急促的喘息咳吐出来的不是痰,而是一口口的鲜血。
斯诺大声用英语喊了,“杨将军,你忍一忍,不能再吐。”
带来的小护士也手忙脚乱的不知所措般。
汉威虽然惊骇,但看了乱了方寸的嫂子,立刻二话不说的上前扶了大哥,镇定的说:“大哥,你忍住咳,不能再吐了。”
汉辰一把推开他,又一阵急咳,汉威搂住他时,才感觉到大哥身体的火烫。
稳定住汉辰的病情,斯诺在走廊同汉威聊了几句:“杨将军的病情挺重的,怕是发病了没及时医治,被耽误了。现在需要静养观察,必须卧床不起,不然有生命危险,这些天必须有人日夜不停的守了他。”
“在前线时就病得沉了,带去的药不够,都生生挺了十来天了。”玉凝哭泣说,“他这是拼命呢。”
汉威想,定然是大哥去了前线不久就病倒,又不好回家养病,在军里生扛到现在,对大哥的那份不理解和抱怨也消除了很多。僵卧孤村空叹铁马冰河入梦来的那种壮志未酬的遗憾他能理解,只能是天意吧。
汉威罕见大哥如此憔悴,惨白脸色、高烧不退,不时的说胡话。说的什么,汉威也听不懂,好像跟人争吵,先时声音很低,偶尔冒出几句高亢的梦语吓得汉威一阵惊悸。
“军令如山,你听也得听,不听也得听!”不知道大哥同谁打架,这声断喝吓了汉威着实一惊。滞停片刻,又听一声无奈的长叹“命数,命该如此~”
大哥不时剧咳、咳得不醒人事,汉威按了斯诺的嘱咐不时的将大哥的头扳到侧着的位置,为免他咳血倒呛进气管。
汉威守了大哥数日,家里上下忙作一团。军里省里的官员听说了杨司令的病情,也纷纷来探望,汉威还要帮了应酬着客人,一边为家里人宽心。直到那天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汉威并没见过赵祖信和廖永华,但是在报纸上见过照片。相信他们也是这么知道他杨汉威的,所以彼此头次谋面,却如旧相识一般。
因为有津浦大捷赵祖信英名无人不知,汉威对他也敬意油生。率领武器装备远远落后于日本的中国军队去拼命,就象他当年开了“老爷飞机”去斗日本先进的战斗机一样,都是长矛大刀对付鬼子的机枪大炮般的无奈和英勇,拼的都是人多、肉搏,血肉堆成的胜利。明知道是胜利渺茫的战争,却能率领千军万马英勇面对生死,不管是胜是负,汉威都由心裏钦佩赵将军的勇气。
在家里,汉威就是教养良好的大家子弟,也是半个主人。他恭恭敬敬的把客人引进客厅,上楼禀告大哥后,引了赵司令和小廖来到大哥的病床前。
“明瀚,你这是~哎呀~都是赵某的罪过。”赵司令说着,眼眶湿润,直用手抹眼睛。
汉辰靠在床边,艰难的堆了笑说:“你们怎么来了。”
“怎么也该来看看你这个大功臣。”赵祖信说:“没想到津浦一役,拖累老弟你到这步田地。”
“什么话?”汉辰嗔怪说:“能在赵司令麾下效力,汉辰三生有幸。”
“明瀚,我和老赵可是私跑了来看你的,闲的话就不多扯了,就是不放心来看看你,马上要赶回去。”廖永华说。
“你们~”汉辰剧咳了起来:“你们怎么能~,这要是被总座知道~,小廖你~”
“好了,还是顾顾你自己吧。生挺着,铁打的汉子也不行了。”廖永华直接的说:“你好好养病,兄弟们可眼巴巴盼你这个智多星快回来呢。”
“总座那边,赵司令还要帮汉辰美言几句,虽说大战暂告一段落,但汉辰中途返家,实在是有失体统。”
小廖脸色一阵发青,刚要说话,赵祖信忙接了和颜悦色的安慰:“总座他知道了,吩咐你好好养伤呢。还有,那天庆功宴你走早了,其实总座安排了一个特别别致漂亮的花环,是鲜花扎的,要给你这个大功臣戴上呢。遗憾呀。”
见汉辰半信半疑的笑笑,赵祖信拉过小廖对汉辰说:“不信你问小廖,那花环真是漂亮,张继组还说嫉妒得眼珠都要掉地上呢。”
汉辰对汉威吩咐说:“小弟,去把我书房抽屉里那黄色封皮的笔迹本拿来。”
汉威应了一声,过了会儿拿来几个笔记本。
汉辰递给赵祖信说:“赵司令,这是汉辰写下的抗日策论,希望对时局有用。汉辰还是觉得抗日要打持久战,关键阶段不能放弃游击战。虽然争议很大,还是请赵司令斟酌。汉辰身体不争气,怕不知道能否重回战场,但汉辰的身心魂魄都跟了这本子随了赵司令和战总的兄弟们去了前线。”汉辰恬然的笑笑。
赵祖信如捧珍宝般捧着本子连连说:“好,好,我一定好好拜读明瀚兄的策论。”
汉威从赵司令和大哥的对话,多少听出了些隐情,心裏奇怪,如果津浦之战大哥是功不可没,那为什么各界报道对大哥只字不提。如果是赵司令独揽功劳,那他怎么还有脸来面对大哥,大哥还对他推心置腹的亲密。
送赵、廖二人去机场的路上,汉威有意透露了龙城军队和百姓误会大哥汉辰在津浦战役明哲保身、作壁上观的事。
赵司令和小廖对视的眼光中都充满愤怒和不满。赵司令坦诚的对汉威说:“津浦之战打得很惨烈,若没有汉辰司令不计个人名利的崇高奉献,怕就没有津浦大捷。”
听赵司令讲了大哥汉辰在津浦前线战总作战室中如何高瞻远瞩、运筹帷幄,如何甘心做幕僚去支持赵司令为他出谋划策、指点他调兵遣将。更麻烦的是还要面对中央军中一些骄纵的将领的排斥和不服。后来是何长官亲自到作战室坐镇,力挺汉辰大哥的主张,加上赵司令更是力排众议的坚信了大哥汉辰的见地。
小廖佩服的说:“杨司令用兵如神我是领教了,他开始极力反对硬对硬的正面交锋,我还不服,以为他在长鬼子志气,灭我军威风,总夸大日军的机械部队装备如何精良,我以为他在有意贬低压制我的十八军的独立200师呢。”
赵祖信笑了打断他的话说:“要不是我拦了你,你是不是又要同杨司令掏枪了?”
小廖难为情的笑笑说:“我廖永华就是武夫,不怕人笑,但我佩服有本领的人。开始在派兵时,我几次要请缨出战,你赵司令还没发话,我就看杨汉辰对你摇摇头使眼色。我的一腔热血就被一盆冷水泼凉了。心裏这个骂他杨汉辰,不是公报私仇么,生怕我廖永华抢了头功。我拍了桌子问他什么意思,他就那副包公脸什么话都不说,就说我不合适。唉,他也不说我为什么不合适。你赵司令还帮了来骂我,你说我窝囊不窝囊。”
“好字小刘庄那仗你没上,是国英去的,不然你这脾气,非草率出击进了鬼子的包围圈呀。”赵祖信说。
汉威听赵、廖二人的谈论,听他们讲到大哥汉辰进津浦指挥部时,就有人放话说:“不是自己的嫡系能可靠么,总座也不能拿几十万大军的性命开玩笑呀。”
赵司令也说,在没同这位号称“战神”而平日同任何同僚都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杨汉辰司令接触前,他也对总座的安排有疑虑。后来是何长官点破玄机明确的要求说,津浦之战,赵司令必须同大哥汉辰珠联璧合、亲密无间的并肩打赢此仗。大哥汉辰的军事头脑加上赵司令对嫡系中央军的调度能力才是胜利的关键。
赵司令叹息说:“总座甚至对我说,如果有功,功劳全归我这个主将;如果有过,过在他自己用人不慎,决断失策,于我无关。听得我汗颜呀。”
廖永华惊讶的说:“原来这样,怎么没听大哥你提起。”
赵祖信笑笑说:“这种事情,怎么说。所以你会发现杨司令在战总的角色很尴尬,他没实权,却有实责;他无法派兵,但能左右我派兵。我们共处一室,夜里我有时试了同他谈心,杨明瀚真是皎若晨星呀,怕历史上也难有几个如此年轻得志的帅才。虽然我也为杨司令大捷后徒劳无功而抱憾,可总座这人你是知道的,走的拢打得狠,越是期冀奇高,就越是苛责严厉。我想他同杨司令毕竟有同门之谊,杨司令对他还是言听计从的。”
津浦之战,按了汉辰原来的部署,诱敌深入,全歼日寇,初战告捷。军心大振后,战总指挥部都对大哥汉辰刮目相待,下面的军队里却传闻指挥部的赵司令有天神相助,能撒豆成兵,一时间军心大振,士兵们象吃了“刀枪不入丸”般毫无后顾之忧的拼命杀敌,乘胜追击,屡屡告捷。
赵祖信并没想到大哥的病会这么严重,战地缺医少药,要想治这种痼疾一定要回后方甚至出国,但这是不现实的。大哥汉辰也宽慰众人说,这病来的快是因为水土不服引起的旧疾复发,因为随身带了药,大家就不要担心。
众人将信将疑,但大战在即,也没细心了多想。还有人开玩笑说,大哥是养尊处优的名门公子出身,当然不比他们这些土生土长的军人结实。
赵司令发现大哥汉辰咳血是在土各庄大捷之后,大哥汉辰高烧不退的晕倒在宿舍里。但为了乘胜追击,也怕影响军心,这个消息被大哥要求封锁了,大哥汉辰仍然坚持参加会战的指挥,最艰难的时候,在大哥汉辰的坚持下,赵司令命令把作战室搬到了大哥汉辰的病床前。将军们就围坐在大哥汉辰的床前讨论战局,听大哥汉辰气喘吁吁的分析敌情,研究方案。
津浦大捷后,稍微松些心,赵祖信才发现汉辰的病情远不象他所相像的简单,汉辰大哥吐血越来越凶,所以赵祖信答应大哥汉辰回龙城治病。併为了不影响军心,暂时对这个事情绝对保密。
汉威听小廖说的大哥津浦大战徒劳无功的不平遭遇,就越发相信腊月初八何先生来龙城那晚,何先生同大哥一定是达成了什么妥协,不然大哥居然能忍这口闲气?大哥又不是什么“神”,不到不惑之年的凡人,如何能如此超乎名利之外?就连自己前些日几句试探的话,大哥都要疾言厉色的追问他:“那你是怎么看大哥的?”
汉威把自己知道的腊月初八那夜,何长官亲自来龙城同大哥长谈,带大哥连夜飞离龙城奔赴前线的事对赵祖信说起,赵祖信同小廖面面相觑说:“原来如此,那定然是何长官对杨司令有什么交代,不然我们也不解为什么何长官对此事处置如此不公呢,看来真是有隐情。”
小廖忽然恍悟说:“是了是了,有一次,就是土各庄告捷的时候,张继组帮何长官来劳军,小张喝醉了酒,还开玩笑的说过句,‘杨司令是何长官亲自去龙城用两个大嘴巴给煽到前线来的。’我还以为张继组喝醉了胡扯,总座怎么可能单枪匹马的悄悄去龙城孤身犯险呀。才过了胡子卿西安那事没两年,总座就不怕小杨逼急了也~”廖永华说到这裏也觉得失言,忙解释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杨司令忠心耿耿这无话可说,这回兄弟是见识了。只是~”
“小廖”赵祖信厉声制止:“越说越没调了。杨家的门风谨严是有名的,精忠报国的心是烙在心裏,我相信杨司令。只是他这回病得不轻呀。”
“我是说实话,如果小张说的是真的,杨司令真是被总座‘请’来的。”小廖着重顿了顿那个“请”字说,“那就另当别论了,总座能单枪匹马亲自下龙城,怕这份信任比对咱们嫡系的都不差吧?如果说有功不赏,也符合总座一惯做人的原则。”
见汉威听得沉默不语,赵祖信笑了对他说:“汉威兄弟,看来杨家英才辈出呀。听说去年淞沪会战,你率领的猎鹰队打得很英勇,战功卓着呀。怎么,下面有什么打算,想不想去前线?”
汉威听了去前线的事,勾起无限的心酸,自嘲说:“我大哥嫌我太桀骜不驯,少年轻狂,怕我留在军中给他添乱,要送我出国呢。”
“出国?”廖永华皱眉说:“没搞错吧?现在国内同仇敌忾的抗日,缺得是人才,你这个时候出国。杨司令怎么想的。”
“我也不知道我哥是怎么想的,他决定的事,谁也改不了。”
“你别急,等你哥病好些,我去劝他。就是不回空军,你来前线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