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辰直挺挺地跪在地上,犹如父亲在世时他总跪在这块青石砖上罚跪的样子。
他记得早些年,父亲书房里曾有一面西洋穿衣镜,正照着他狼狈不堪的样子,尤其是他被父亲责打得体无完肤时,父亲就要揪了他瘦弱的胳膊扔到穿衣镜前,让他看自己的模样。那面镜子是他在杨家的耻辱柱,是他最不想见到的物件。如今,那面镜子不见了,是因为二娘过世时点破了什么“克父冤孽”这些鬼话的来历,父亲当时就懊恼的吩咐人把那面镜子收去了库房,不想再见到。直到那时,汉辰才恍然大悟,原来父亲在书房里摆了那面镜子在他面前,是用来照他这个“妖孽”的,何其的滑稽?
五叔握着那两股合一拧在一起的藤条在汉辰身边徘徊,咬了牙狠心地说:“汉辰,你想好了。五叔平素是不喜欢中国的传统教育模式,动不动就要打孩子,可是你太过气人了。不是为别的,且不说孰是孰非,也不论你爹过世是否同你有直接关系,父子一场,你惜泪如金吗?他是你爹!生你养你的老子!你怎么冷酷得一滴眼泪都没有?”
“哪里的家法说,父亲死了,做儿女的就一定要痛哭流涕?人都去了,现在哭还有什么用?想听哭,很容易,五叔去门外看,胡管家为父亲请来了‘孝子贤孙’无数,一天三个馍馍,哭得感天动地,比任何人都悲切,够了吗?这能代表他们对父亲有孝心吗?还是对‘馍馍’有孝心吧!”
“孽障,强词夺理!”三叔公骂着,守旧的老儒丝毫容不得子弟的顶撞,指了汉辰的鼻子骂:“你个逆子,你敢顶撞长辈,难怪你爹生前总骂你忤逆,骂你同他打擂台,该打,真是该打!小五,你等什么呢?”
焕睿咽了口郁气,挽了袖子抡起藤条,那藤条抡下就要抽到汉辰的背上。
“老五,他都这么大了,免了吧。好歹给龙城的掌门人留个脸面。”
汉辰跪在地上沉默不语,目光平视,焕睿恼得用鞭梢抽了一下他的背骂:“你骨头还挺硬,死不开口不是?”
窗外传来了呜呜的哭声,那哭声渐渐变大,三叔公对了窗外喝道:“谁在外面呢?”
声音停了,过了一阵,哽咽的声音接道:“三老太爷,是我老胡,求三太爷别为难大少爷了,老胡知道老爷是为什么死的。”
门开了,胡伯扑跪在地上,看了看身边的小主人,哭得泪流满面地说:“三老太爷,大姑老爷,五老爷,老爷他,他是这么回事。”
胡伯就将他碰巧见到和从娴如及乖儿口中得知的近来半年事情的前因后果一一说出,当讲到二太太之死时,五爷焕睿手中的藤条掉在了地上,惊愕得难以置信。
“五爷,你是知道二太太的,二太太说她少女时最想嫁的是五爷你,埋怨是大太太执意把她许给了老爷为小妾,才误过了同五爷的一桩好姻缘,这样才嫉恨大太太。二太太她要报复,就报复在了大少爷身上。”
听了这些匪夷所思的事,五爷焕睿用一手蒙了脸陷入痛苦的沉思。
当胡伯讲到了二太太的谎言,讲到了这些年老爷对大少爷的不公,及至那晚上父子二人的对话,及老爷逼了大少爷叫一声爹都不得其果郁闷而归时,胡伯哭倒在地,泣不成声。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副官在问:“司令在哪里?军部有急电。”
三叔公听了外面的嘈杂声,没有勇气看汉辰,吩咐一句:“你去吧。”
汉辰抬头望了一眼五叔,五叔伸手抓住了他的胳膊,向上一拉,扶他起来。汉辰借力起身,却眼前一昏,险些跌倒,被焕睿一把拦抱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