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途此言一出,堂上其他人瞬间傻眼,就连朱勔的第一反应都不是愤怒而是愣怔,他都要以为自己是产生幻听了,居然有人敢如此肆无忌惮地威胁自己?自从靠着花石纲博得皇帝宠信,又花出大量钱财交好朝中权贵而使自己在江南地位崇高,稳如泰山后,朱勔还从未遇到过这等胆大之人呢。哪怕是之前被他下令活活打杀的杨度,那也只是语气激烈了些,还远未到如此直接的威胁呢。但今日孙途居然就这么说了,而且是当了众人之面说的,那和当众打他耳光有什么区别?有那么一瞬,强烈的杀意已抑制不住地直冲脑门,朱勔都要咆哮着让外头的护卫即刻把孙途拿下乱刀分尸了。但就在这话将到嘴边时,他的心头却猛然一寒,因为他发现跟前的孙途与自己的距离极近,而且那对虎视眈眈的眼睛正死盯着自己,就如一只伺机而动,等着猎物露出破绽来的可怕凶兽!陡然间,朱勔便想到了早已知晓的一个说法,孙途所以能在短短时日里平定山东各路贼匪,不光是其用兵有方,更因其本身就有着远超寻常将领的武艺。若传言是真,在这等距离上,孙途便能轻易制住自己,生死也就受其摆布了。一旦头脑清醒起来,他就又想到了孙途威胁话语的可怕处——有两万山东军即将赶到金陵!那可是能在几年间就把盗匪丛生的山东平定的百战强军啊,显然要比如今金陵内外的任何一支军队都要强大得多。光是一支三百人的队伍就能直闯军营,压得数千高邮军没有半点反抗之力了,现在竟是将兵力翻了七十倍,就算金陵内外所有人马合在一处,怕也不是其对手吧……哪怕其他人马比不了孙途亲卫那般强悍善战,也不是朱勔敢于轻易招惹的。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理解为何以孙途这点身份竟能与蔡京高俅和梁师成结下仇怨却能不断升官,平安至今了。除了有童贯这座靠山,此人手底下的兵马才是其最大的保障。这一刻,心中的恼怒早已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忌惮与戒惧。深深的忌惮与恐惧让朱勔心头的怒火在转眼间被压了下去,赤红的脸色为之一变,又露出了招牌似的笑容来:“千里这话说的就太见外了,你山东军能不远千里跑到江南平贼就是我朱勔的兄弟,咱岂能让你们被那等混账所欺辱?王楷文是吧,咱一定要严惩于他,来人——”随着他一声命令,守在堂外的几名亲信军卒便已迅速跑了进来,听候号令。朱勔看了眼孙途,终究拿自己的性命冒险,只能是寒了张脸道:“粮仓管勾王楷文肆意妄为,以权谋私,当真罪不容赦,你们这就去把他拿下了,若敢拒捕,格杀勿论!”后面一句他刻意加强了语气,又给为首的心腹打了个眼色。这位当即心领神会,叉手应命后,就立刻带人离开。直到这时,彭永真、范凤,以及堂上其他人才从刚才的惊慌中定下神来,随后又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看朱勔,又看看孙途,他们是真没想到一向独断专行,无所顾忌的朱勔会对孙途做出妥协。而此时的朱勔也体现出了他深有城府的一面,神色已完全如常,还很严肃地道:“千里,这样处置你可还满意吗?”“朱帅能如此秉公而断,下官实在佩服之至。”孙途倒也很是识相,没有再说什么挑衅人的话,只是在吹捧了一句后,又正色道:“不过下官实在无法相信一个小小的管勾官就敢干出此等事情来,恐怕其背后还有着一个主使之人,还请朱帅定要详查,不然只会寒了众将士之心啊。”“那是当然,本官定会一查到底,给千里你一个满意的答复。”朱勔呵呵笑道,又扫了眼一旁早已噤若寒蝉的范凤和彭永真:“彭钤辖,你部下干出此等事来,你身为上司又有何说法?”彭永真闻言身子一震,立刻就明白了过来。很显然,在孙途身上吃了大亏的朱勔是要找人发泄心中怒火的,而自己和范凤立刻就成了最好的发泄对象。这让他悲愤不已,却又不敢反驳顶撞,他可没有孙途那么强的底气,那么大的胆子。于是在略作沉默后,他只能道:“朱帅,范凤所为确实大大不该,有乱我军心之嫌,末将以为该当免去其一切官职,等报上朝廷后再做定夺!”此时也只能是弃卒保车了,至少他还算厚道,想保住范凤的性命。但朱勔显然是不满于此的,因为在他看来今日自己如此狼狈,颜面扫地说到底还是拜范凤和王楷文两个废物所赐,王楷文死定了,范凤也举不能留。所以在彭永真说完后,他便是一哼:“扰乱军心本就是重罪,何况现在还在战时,那就更是罪加一等。来人,把他给我拿下,明日就在城中明正典刑,以肃我军纪!”“朱帅,末将冤枉啊……钤辖,下官,下官知错了,饶命啊……”一听这话,范凤是真个崩溃了,当即就用力叩首连连求饶起来,还拿眼看向孙途:“孙钤辖,你可是答应过小人的,一定会保我性命……”他之前所以如此配合,却是因为在进门前已得了孙途的保证,此时性命堪忧,便求到了孙途这里。孙途这时也不好食言,便赶紧又上前一步:“朱帅,如今正是用人之际,擅杀将领终究不好,以下官之见,还是让他戴罪立功,以观后效为好,不然其他各路军马虽口中不说,心中难免会生怨怼啊。”说着,还特意看了眼已闭口不言的彭永真,意思已经很清楚了。朱勔终究是个聪明人,立马就明白了孙途话中之意。他虽为江南各路官军名义上的主将,权柄极大,可其实那十多万军马却未必能真听从他的调遣。不然金陵也不会乱成今日这般田地了,这完全就是各军不服军令,朱勔又对此睁只眼闭只眼的结果了。而一旦他真因为今日之事杀了范凤,或许真能震慑一众将领,但更多的也会让人对自己越发的不信任,到时真有个万一,其他各路人马一哄而散,自己可真就抓瞎了。虽心中恼火,可朱勔到底还是明白孰轻孰重的,于是便哼了声:“既然是孙钤辖为他求情,本官就收回成命。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来人,把他拉下去,重责八十军棍,以儆效尤!”这回孙途是不好再为范凤说情了,后者也不敢再叫冤,乖乖束手被进来的亲兵拉到外头打板子。而孙途这时也是见好就收,顺势奉承了朱勔几句,说他秉公而断,乃是官员楷模后,便轻松告辞。至于他和彭永真离开后朱勔是如何破口大骂,又摔烂了几样价值不菲的古董等事,就不是他能去在意了。反正今日这一场孙途是大获全胜,真正让自己和麾下将士在金陵立了威,也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孙途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当然,这都是明日之后的事情,等他走出朱府时,早有人急不可耐地迎了上来,不是其他心腹亲卫,却是童沐。此时的童沐还满脸的忐忑呢,一见孙途囫囵出来,他才长长舒了口气:“三郎,你可算是出来了,刚听着里头的惨叫,我都差点要闯进去救你了。”情急下,连称呼都变作了当初一般。孙途有些感动地冲对方一笑:“二哥不必紧张,他朱勔除非彻底失去理智,否则还不敢对我下手。何况以我的武艺,他真要翻脸我也不惧。”正如之前朱勔所猜测的那样,若其真敢下令拿下孙途,那孙途也会即刻动手,挟持住这个胖子,然后出城与自己的麾下兵马会合。在当时的情况下,这点把握他还是有的。“你呀,总是喜欢行险……”童沐无奈苦笑,随后又皱眉道:“这么一来你可把朱勔给彻底得罪了,就不怕接下来他在战事上让你和你的兵马吃苦头?”“就算没有今日之事,他也一直在想着对付我呢。”孙途却嘿的一笑,这点他就想得明白了,不以为意地道:“所以现在闹这一场,对我来说也没任何损失,说不定还能得不少人的好感呢。而且这次将事情彻底闹大,他们也不好再在军粮上做什么手脚了,可以说百利而无一害。”见他说得笃定,童沐也不再劝说,只是苦笑叹息。他这才发现自己和孙途的想法理念确实出现了极大的偏差,这位的手段和胆子可比自己以前所想要激烈太多了。“不过这次还得多谢二哥,要不是你之前跟范凤说了一番话,他还真未必能如此配合。”孙途又笑着道。原来就在刚才孙途来见朱勔之前,童沐先在半道拦住了他们。在劝止孙途冒险未果后,他才着意“点拨”了范凤几句,这才使其到了朱勔跟前变得如此合作,主动把事情真相都给交代了出来。至于说的是什么,无非就是把事情点破,告诉对方自己已成弃子,若想保命只能按照孙途的意思去办,这也正是后来他向孙途求救的原因所在了。可以说童沐虽然没有真个参与到此番争斗里去,却也帮了孙途大忙,此人的才智绝对不在那些有名的军师谋主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