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途只一愣间,便已迅速上前一把搀起了董匡:“董将军你这又何必……你我双方早已一体,这可太多礼了。胜败乃兵家常事,何况咱们今晚也算不得败,你也不必太过自责了。”董匡苦笑着顺势而起,口中却道:“孙将军就不要为我开脱了,今日是我董某过于自大导致差点坏了大事。要不是孙将军率军早有防备,恐怕涿州城已失,更别提什么不败了。”顿了一下,他又扫过身前那一干同样耷拉着脑袋的部下,又抱拳道:“经此一战,我等对孙将军已是心服口服,再不敢擅作主张。接下来涿州防务,皆听从将军你的指挥,你说咱们该怎么防,咱们就怎么防。”那些部下略作迟疑,也都纷纷跟着道:“我等也是一般意思,还请孙将军莫要推辞!”说罢,他们也是齐齐抱拳弯腰,以示自己的诚意。孙途见状,心思略微转动,终于点头道:“既然各位如此信得过我孙途,那我便当仁不让了。当然,涿州还是你们常胜军的地盘,到底该如何做,还是由自己做主,我最多就是提出些看法建议而已,真正的主帅也依旧只有董将军!”听他这么一说,这些将领脸上的神色也就更加放松了,虽然有人口中赶紧说孙将军客气了,但显然都有种松了口气的意思。毕竟现在他们还算不得大宋兵将,还是有着自己的私心,无法完全把自己的生死都托付到一个外人的手上。这样的结果对孙途来说已是意外之喜,至少这样自己有了名正言顺插手城中军务,甚至直接下令的权利,这可比之前非客非主的尴尬身份要好出太多。可以说今夜这一场倒真有种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的意思了。而就在几人商议定下时,边上有将士一下把十多个浑身是血的辽军兵将给推到了他们跟前。这些人正是之前得以闯进城门,并在青州军密集的箭雨中存活下来的家伙,其中就包括了飞燕骑统领孛律烈。相比于其他人,孛律烈身上的伤明显要更重些,因为他刚才的反抗也更为激烈,居然还一气杀了数人。得亏孙途这边还有武松几人一直做着提防,一见他落马还有战力,几人就同时杀过去。结果不但打得他重伤吐血,胳膊都被砍掉了一根,此刻人都是半昏迷的。而即便是这般凄惨的模样,孙途还是一眼就瞧出了此人身份要远高于其他人,便即刻让人将之带到了边上的一座院落里进行审讯。一桶井水兜头浇下,瞬间就让孛律烈恢复了神志,但已被绳索死死绑定的他却是连挣扎都做不到了。“说说吧,你是什么人?”孙途的问话落到孛律烈耳中,这位却是没有半点反应。直到董匡明白过来,亲自上前充起了翻译,他才哼了一声,硬气道:“我孛律烈既落到了你们手中,只求一死。想让我背叛大辽,背叛王爷,那是做梦!”“孛律烈……”这个名字却让董匡有了些反应,稍作回忆后,才道:“我听说过你,你可是渤海国人?”“是又如何?”“既是我渤海遗民,为何竟死心塌地为契丹人卖命?你难道忘了我渤海国正是亡于契丹人之手,百年来受尽他们的压榨奴役吗?想我父董小丑,就是因此才举兵起事,在辽国境内杀出一片天来的!可你呢,你身为渤海族人,不但不思为我族百姓报仇,却帮着契丹人做事,你对得起自己的祖宗吗?”董匡真是越说越是激动,甚至上前一把揪住了对方的衣领,大声呵斥道。谁也没想到会有这么一番变故,其他人赶紧上前,才把愤怒中的董匡给劝开,要不然真担心他会一下杀死孛律烈。后者的神色也有些发怔,半晌才嘿了一声:“我是渤海遗民又如何?我打小就在辽国朝中长大,一直都追随在奚王帐下,得他提拔教导才有今日。至于什么渤海国,与我有甚关系?”“你……”这话再度惹得董匡勃然而怒,差点就拔出剑来要对这数典忘祖的家伙动手了。得亏孙途及时一拦,才没让孛律烈血溅当场:“董将军何必因此人而气着自己?这样的事情其实我见识得多了,要论数典忘祖,又有谁能比得过咱们汉人呢?”“你这话是何意?”董匡果然被引开了心思,随口问道。“董将军你身在辽国难道就看不出来吗?大辽南边百姓多以汉民为主,可除了你们常胜军外,却见过有多少汉民奋起反抗,或是南逃回我大宋的?”“这个……”董匡叹息摇头,其他一些将领脸上都露出了异样的神色来。他们之中也有好些是汉人,同样对大宋没有太大的归属感啊。事实上,这才是辽地汉民的普遍情况,对他们来说,能活下去就成,至于到底是汉人皇帝还是契丹皇帝,就压根没有什么区别。“所以说,总有些人会一厢情愿地以血统出身来判定一人的立场,那完全是错误的。汉人也好,渤海人也好,乃至于契丹人,对他们来说,趋利避害才是人之本性,至于是何出身,根本就不是他们行事的准则。不怕你等笑话,我可是见识过辽地汉民对我大宋将士深怀怨恨敌意的,若真像你这般反应,只怕我孙途早几年就已气死了。”孙途说着,又是一阵苦笑摇头。他说的却是真事。想当初他随童贯北来出使时,就曾见过不少辽国汉民对自家的深深敌意,完全看不到后世某些诗文中所谓的“遗民泪尽胡尘里,南望王师又一年”的动人场景。那不过是诗人站在中原正统角度做出的凭空臆测罢了,根本就不是历史的真实。或许只有那些受尽欺压盘剥,实在活不下去的外族之人,才会以此为借口,号召聚拢身边的族人一起起兵反抗。但这说到底也是出于自身的利益考量,而非什么民族大义。经这么一番开解后,董匡的心气儿终于是平复了下来,也没有再对孛律烈下手的意思,只是公事公办道:“那此人该如何处置?”孙途笑了一下,又上前一步:“这么说,你是宁死不屈了?”听了翻译后,孛律烈再度梗起脖子道:“不错,你们就别白费心思了,想要让出卖奚王,那是做梦。还是赶紧动手杀了我吧……”“想死?可没那么便宜的事情。”孙途冷冷一笑:“我看得出来,你身份可着实不低,想必是知道不少东西的。既如此,我总得把你的价值彻底榨干净了才能放你去死啊。比如现在辽国北边的情况,再比如幽州的守备军力部署……”在明白孙途话中之意,又看到他脸上的表情后,孛律烈顿感一阵恐慌,这是以往任一次战斗里都不曾有的感受。但他还是嘴硬道:“你别想,就算严刑拷问,我也不会招供任何东西的!”“那可难说,对付你这样的人,我可有的是办法。”孙途又是冷冷一下,给足了对方压力,这才转身看着几个部下道:“殷举,你们几个不是擅于用刑吗?给我好好伺候他,不要让他死了,尽快撬开他的嘴。”“末将遵命!”一名青州军将佐当即抱拳应道。早在孙途培植起青州军时,就有意把各种后世该有的兵种都配备其中,比如专重于情报的斥候营下随风曹,比如专门以制造火器为目的的神机司,而殷举所在的征讯司就是专门用来审讯敌军俘虏的,他们个个心狠手黑,精通各种用刑之术,哪怕是块百炼钢到了他们手下,也得乖乖开口,化作绕指柔。在感受到这些人身上所散发出来的煞气后,不光是孛律烈,就是常胜军那些将领心头都是一凛。直到这时,他们才感受到了孙途和气慷慨之外的另一面,对敌人的心狠手辣。没有再在孛律烈身上多作纠缠,孙途当即就和众人出了院子,然后各自回去歇息。此时天色已蒙蒙发亮,能留给他们歇息的时间已然不多,毕竟天明后,辽军新一轮的攻势又将开始。事实也果然如此,虽然昨夜辽军方面的计划未能成功,而且损失不小,但天亮后,他们又再度抖擞精神,提振士气,对涿州城发动了新一轮的攻势。只是这一回,城中守军在应付他们的攻打时已比昨日要熟练得多,而且他们的许多攻城兵器也在昨日的强攻里被烧毁,所以半日的攻打下来,成果却几乎没有,而且其猛烈程度也远无法和昨日一战相比,各自伤亡加一起都不到千人,甚至还没有昨夜冲城一战来得激烈呢。这让常胜军本来有些低落的士气终于再度提升,有人甚至觉着辽军也就那点手段了,涿州城已稳若泰山。正是在这等略显放松的情绪里,随着下午的到来,一场全新的危机又降临到了常胜军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