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七,幽州以东三百里,卢龙塞。当空的烈日照射在这座自古以来就矗立在这儿,为中原大地抵挡了无数次外族入侵的重要关塞,炙烤着关城上的每一块城砖,每一寸夯土,也炙烤着守在关塞内的诸多将士的内心。酷热的气候让立在关城上的守卒用不了多久便已汗流浃背,唇舌干燥,但他们却不能下城歇息,只能举起身上的水囊,小心地将其中的清水倒进口中,湿润自己的咽喉和嘴巴,缓解着这难当的暑热。“女……女真人真会从这边杀来,攻我南京吗?”两名离得颇近的守卒忍不住小声说起话来,可还没等另一个说什么呢,后方已经传来了此关守将的一声低喝:“都把精神给我提起来,我们身后就是南京城,断不容有失。哪怕这次来的是十万女真兵,我们也要将他们……”话未说完,他的声音突然就被切断,然后一双牛眼就死死地盯在了关塞前方那一片旷野之上。恍惚间,他已看到在那亮得发白的日光中,正有一支军队如猎豹般冲锋而来,这等速度完全不在奔马之下,但下面的军队却明明皆是步卒。这让守将都有些以为这一切都是自己因为天热眼话所产生的错觉了,当即就举手在眼上揉了一揉,但眼前的一切却没有因之消失,反倒越发的清晰起来,那支奔腾而来的军队已更接近关塞正门了。“有敌袭,女真人攻上来啦!给我准备御敌!”一道尖利的嘶吼迅速在城头响起,无论是关城上的守卒,还是下边歇息的兵马,全都抖擞精神,各种守城兵器也被他们迅速拿出,放到了城头。而就在他们这一番手忙脚乱的准备过程里,刚刚还在十来里开外的金兵已杀到了三里之内。而后,一阵嘹亮尖锐的号角声便自他们中间响起,其他金兵则是发出嗷嗷的怪叫,全如扑向猎物的虎狼般,半刻不停,就已直冲关塞正门而来。这一幕,几乎都把这里的守军上下给看呆住了,要知道这卢龙塞可是北边极其重要的一座关隘,哪怕因为辽国疏于防守和国力日弱而大不如以往,却依然墙高有八丈有余,在两边足有数十丈,连绵十多里的燕山山脉中间挡着,就如刀锋插地,当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极险的所在,哪怕是有十万大军冲杀过来,配备了足够多的攻城兵器,想要拿下这里,怕也没有那么容易。可眼前的金兵却不过区区万人,而且除了部分人穿了皮甲外,几乎都是光着膀子冲杀过来的,实在叫人有些无法相信他们真能对卢龙塞构成什么威胁了。但即便如此,守将依旧不敢有半点马虎,声声号令中,无数弓弩已对准了下方的人浪,木石,灰瓶,火油……各种该准备的武器也都到位,只等着敌人靠近到城墙附近,就给予他们迎头痛击。守军上下都相信,凭着自己居高临下的绝对地理优势,哪怕这里只区区三千兵马,也足以死守住关塞不失了,还能重创这支南下的金兵呢。“给我准备——!”看着敌军不断靠近,守将开始估算起双方的距离来,手已高高举起,随时准备落下。可就在他一个放字即将脱口的瞬间,那些奔跑中的金兵却猛地停步,然后曲膝凝身,把一张张硕大的长弓亮到了身前,拉满了弓弦后,一蓬蓬的箭雨就如雨点般直朝着城头飞来。那是数以万计的箭矢,遮天蔽日,几乎是把头顶的烈日都给彻底掩盖起来了,也把整座卢龙塞正门的墙头给完全覆盖。这一下,实在太过出乎守军意料,因为敌人停步的位置还在他们弓弩的射程之外,但偏偏金兵的弓箭却能一射近一百五十多步,更射上城来,真真的杀了满城守军一个措手不及。咻咻而来的箭矢在眨眼之后便落到了守城兵卒的身上,如雨打芭蕉,瞬间已将那数百弓弩手全部钉杀在了城墙之上,几乎没能留下什么活口。而那守将,更是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已成一只巨大的刺猬,轰然倒下。关城下方的守军都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一幕,完全无法接受会出现这样的结果,以至于他们在这时都失去了该有的判断与行动能力,忘记了自己此时最应该做的就是赶紧冲上去,代替死去的袍泽守住关城。下边的金兵却不可能给他们弥补过错的机会了,随着这一阵乱箭飞出,他们已再度全力前奔,用着几乎与利箭一样的速度,冲到了城下,然后抖手之间,就已抛出了一根根用树藤韧草所编制起来的粗长绳索,全都稳稳地套-紧了城堞,然后他们双手一拉间,人已火速直往上蹿。只在短短半盏茶的工夫里,这上百条绳索上便已缀了上千名金兵,他们以一个极其迅捷而又怪异的动作通过手足并用来攀上城头,每一下手的拉扯,脚的蹬踏,身子就能迅猛上去一大截,这看似高大雄伟的卢龙要塞在这些金兵的身下,却根本就算不得什么险阻了。这便是女真一族崛起于白山黑水间的绝招所在了。以往在那陡峭多变的山林中,在那一处处如刀削斧劈的悬崖间,他们就是用的这种方法上下如飞,为的就是一些能换来少许粮食的山珍。可以说,只要是成了年的女真男子,就都有着一身飞檐走壁的惊人本领,这一座八丈高的关墙与他们而言,真就跟平地没有太大区别了。所以,当关内下方的守军终于回过神来,喊叫着冲上城去,想再做防御时,关墙外侧已有一个个人头冒起,他们才刚举起刀来欲待杀敌,那些人头已猛然掠起,如一只只雄鹰般飞上城头,然后这些人手中的利刃已闪烁着寒光,先一步劈进了守军的脖颈和胸腔之中,将他们斩杀当场!随着金兵彻底在关城之上站稳脚跟,接下来的战斗就彻底失去了悬念。这已算不得什么战斗了,而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戮。关中守军在已经破胆的情况下,压根组织不起任何有用的反击,迅速就被不断从下方上城的金兵所吞没,最后被彻底驱赶得退向后方,逃出卢龙塞。前后只个把时辰,这座被辽人寄以厚望的重要关塞就被金兵打了下来,而他们却并未就此罢手,眼见守军外逃,便毫不犹豫地就追击了过去。霎时间,喊杀声,惨叫声就在这卢龙要塞的内外响作一片,直把这周围的许多鸟儿都给吓得四散飞走,短时间里是不敢再回来了。关城之内,尸体无数,鲜血已没过了下方众人的脚踝,而随着关门一开,更多金兵如浪潮般一涌而入。看着这里的一切,为首的将领更是发出一阵猖狂到了极点的大笑:“辽国,已是被拔去羽毛的雄鹰,接下来,他们要面对的,就是死亡而已!”关城以南,当最后一名辽兵倒在血泊之中,金兵才停下脚步,转身退回关内。虽然这一战完全是碾压屠杀,但一场突袭还是消耗这支金军精锐不少气力,所以他们显然是打算在此稍作休整,顺便等到后方大军到来后,再往南去。这一等就直等到天色擦黑,才有一支数量更为庞大的队伍缓缓而来,正是金兵主力赶到了。只见其当中间便有一面硕大的黄色龙旗高高飘扬,正是代表着金国皇帝完颜阿古打的大纛。而随着这支大军入驻卢龙塞,里头更是一片欢呼沸腾,显然,金军上下对于接下来的战事都充满了信心,他们相信在自己的君王率领下,他们必能把辽国彻底吞噬,甚至是更南方的宋国,也将成为他们铁蹄之下的下一个牺牲品。阵阵的欢呼怪叫随着风散往关城四周,最后沿着那长长的山谷峡道,传到了幽暗的山林之中。若是冬季,这些山林树木全部落光叶子,再加上大雪之后的话,即便是数里外的卢龙塞内的人也能看出这山林里的情况有异,在那林子深处,影影重重间,竟有无数身影伏于其间。但只可惜,现在却是仲夏,正是一年中草木最是繁茂的时候,所以那连绵十多里,立于数十丈高处的山岭上的人影就全部被关内的金兵所忽视掉了。倒是他们的一举一动,却全被高处的伏兵收于眼底。当看到卢龙塞这么轻易就被他们袭破后,不少伏兵的脸上也露出了恐慌之色,设想着要是自己身处其中,会是个什么下场。而后,在看到那些袍泽被金兵追击屠杀后,他们则个个怒火中烧,恨不能现在就杀过去报仇雪恨。但他们也知道,若是正面对决,哪怕自己兵力占优也远非金军的对手,这是辽国用一场场大败得出的血的教训。所以今日,他们才会与宋军联手,并在此地设下埋伏,只等金兵踏入伏击圈。他们相信,明日,就是报仇雪恨,杀光这些金兵的时候,因为他们,已入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