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多湾西北部海面,小风,有雾。清晨时分,太阳还没出来,灰蒙蒙的海面上笼罩着团团白雾,仿若漂浮在海面上的云团。一只日本国战船张着风帆,正在水面上慢慢地移动着。就在这时船头传来了“哐当”的一声响,一个端着黑碗的水手、将饭碗调到了地上,目瞪口呆地眺望着前方。好几个人被吸引了注意力,纷纷转头观望。只见迷雾之中,两座硕|大如城池般的黑影缓缓驶出,如同是从迷雾中钻来的上古怪兽。片刻之后,更多的影子露出了雾团。看到这样景象的人们,都愣住了一会儿。终于船上传来了嘶声的大喊:“我摸鸡罢!”紧接着叮叮哐哐的锣声也敲响了,整条船上一阵忙乱喧嚣,船上的头目挥着扇子不断下令,叫所有人立刻去操桨。木船很快开始转向调头,大多青壮都抓起了船桨,以便让船更快地动起来。待船调头往回行驶时,船上的头目回头看了一眼,脸色已是大变。海面上摆开的无数船只、几乎望不见边缘,大片船帆好像把那边的整个海面都遮蔽了。虽然最近不断有各种消息谣传,明寇会对日本发动大举进攻,但人们忽然亲眼见到了明军的船队,仍然十分震惊。百余年前元军的大军场面,见过的人早已作古,此时的日本人没人见过这么壮阔恐怖的水师。后方蒙蒙的雾气中,忽然亮起了两团火光,当人们听到了如雷鸣的“轰轰”两声炮响之时,不远处的海面上、已经被炮弹激起了白色的浪花。这么远的距离,明寇的炮弹速度之快,几乎与声音同时到达。不多时明军两翼各有两艘中型艨艟舰,离开了浩大的编队,以更快的速度追击来了。日军船员不用头目叫嚷,无不拼命地划桨。周围都是人们大口喘|息的声音,摆动船桨的所有人都十分卖力。但是明国军的战船、距离仍然在逐渐缩小。身后已经能听见明军船只上的水轮、搅动水面时的“哗哗”声音,甚至齿轮与木头挤压摩|擦的噪音也隐隐可闻了。那些艨艟舰的船身修长、以便在两侧装配数个水轮,快速追击;在风小的时候,普通的木船根本跑不过。“死定了。”一个日本水手道。不料那些水轮的转动声音、忽然小了下来。一些日本人正在纳闷,这时他们才发现南边的海面上,远处正有两只日本船,也正在调头准备逃窜。头目见状松了一口气,指着远处的友船说道:“明寇只是不想让我们回去报信,但现在已经没必要了。”人们心有余悸,继续卖力地划桨远离明国船队。此地的东边是熊古岛,南边是博多的今宿村。一百多年前日军抗击元朝的“元寇防垒”海滩,在西北边的今津村附近;日本军已经在元寇防垒附近部署了兵力、哨船,但是谁也不知道,为何那边的人没发现、如此庞大的明寇舰队路过。这艘日本船决定继续南行,以便尽快到达博多湾的海岸之后,禀报陆上的武将。……日本军在博多湾附近,早已作了防卫部署。因明军在壹岐岛、对马岛的长期活动迹象,室町殿判断明军会从筑前国进攻,判断显然没有错误。明军对进攻方向,亦毫无掩饰之意。这样的进攻方位,与百余年前的元军似乎如出一辙。但是元军的水师没有深入博多湾,而在筑前国西北端的志摩郡登陆;明军选择了另一个主攻方向,进入了博多湾纵深,他们的目标海岸、多半在怡土郡和早良郡之间(福冈西区)。此时在志摩郡元寇防垒附近的日军兵力、早已严阵以待。而博多港地区,数以万计的援军正在陆续抵达战地。日军援军主要有两路,主力已经进入了筑前国。北路统帅是室町殿的管领、斯波义重,他主要统帅本州岛、关东镰仓公方的联军。南路统帅是另一个管领细川满元,他麾下除了难波京(大阪)地区的本部,还有四国岛、九州探题地区的联军。筑前国粕屋郡北边的山路上,大量的人马陆续通过了一道牌坊似的的鸟居,起伏的路上烟雾弥漫,人群如龙。戴着如牛头一样头盔的武士、尖顶竹帽的足轻,各自聚集在五颜六色的旗帜前后行军。军旗猎猎之中,长矛如同掉光了叶子的密集树林。大内盛见率领一队骑兵,迎接到了山脚下。过了一会儿,大军中一小队骑马的人、拍马迎面过来了。来人正是三十余岁的管领斯波义重。此人的伯父斯波义将非常厉害,谋略武力都很老练、但是已经去世了;现在这个斯波氏新家督,大内盛见了解不深。斯波义重的身边,还有一个熟人,乃是山名时熙。大内盛见的脸上立刻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山名氏与室町殿的管领们可谓旧怨难解。当年山名氏坐拥十一国、势力强为“六分之一殿”,和大内氏的强大势力不相上下。就是因为室町殿的挑拨阴|谋、以及平叛,让山名氏现在只剩三国领地,比大内氏还弱了。大内盛见没吭声,见斯波义重等近前了,他便鞠躬行礼。一个侍从跪伏在旁边,斯波义重踩着那人的背,下了马。接着斯波义重和山名氏都向大内盛见鞠躬还礼。斯波义重似乎看出了大内盛见的惊讶,便道:“明寇入侵,我们必须一心抗敌。”大内盛见对室町殿也是有怨气的,他们和山名氏等有力守护一样,都曾遭受过极大的打|压和削弱。但是因为大内氏地盘现在面临了灭顶之灾,上次大内盛见上洛、见过将军足利义持之后,便已经放下了怨愤。听到斯波义重的言辞,大内盛见顿时感到振奋,正色道:“对河山的深情、家国的守护之责,让我们尽弃前嫌。”斯波义重听罢,立刻郑重地向大内盛见鞠躬。大内盛见急忙也跟着弯腰。斯波义重的目光炯炯,向西南边扬了一下头:“去粕屋郡大营。”数人重新上马,带着浩浩荡荡的队伍继续前行。大军行至粕屋郡的平坦地区,人口渐渐多了。沿路遇到了一些庶民,那些庶民都跪伏在路边,人们的目光里怀揣着畏惧与警觉,毕竟武士真不是好惹的。不等安营扎寨,大内盛见在路上就急迫地、向斯波义重叙述了一些最近两天的军情。大致是明寇已经抵达了怡土郡海岸。怡土郡位于志摩郡南。“我已派出信使,下令志摩郡的守军向南撤退。”大内盛见道。斯波义重道:“南面多山、东面海岸已被明寇占领,志摩军便不能参加大战了?”大内盛见解释道:“明寇在东南面的怡土郡登岸,志摩守军不撤不行,否则会被围困在那里成为孤军,率先被围攻覆灭。何况在钵伏山南麓,有一条山谷,他们可以走那条路回到粕屋郡;但若留在钵伏山南麓,则可负责防守明寇走小路东进。”斯波义重点了一下头,不再多言。大内盛见又道:“细川将军抵达博多,或在两三日之后。我还有一些部署,现在先行禀报斯波管领;待细川将军到了,再谈一遍。我得知明寇在怡土郡登陆,便已派出重兵,前往钵伏山东北、下山门等地布防,构筑防垒工事。如此一来,有志摩郡守军扼守住钵伏山南麓的狭窄山谷。我大军则可从钵伏山北、至海岸山地之间,以工事防守,占据地利。但同时我军应日夜监视明国船队、是否越过熊古岛以东。一旦明寇从海路重新登陆,绕行至粕屋郡沿海、威胁我大军腹背;我军应立刻东撤,向太宰府行军,并依靠太宰府碍口的地形重新构筑防线。”斯波义重冷冷道:“你的策略太过颓废了,一心想着靠山挨打,只能算一家之言。”大内盛见劝说道:“我军兵力虽是明寇的三四倍,但在开阔地决战仍无胜算,管领定要慎重。”斯波义重道:“夜战反击如何?”大内盛见道:“明寇人马甚众,我军即便偷袭成功,也不能伤其筋骨,反而容易因小失大、在全局上失控。我建议,等细川管领到了,再行决定。”斯波义重哼了一声,不置可否。大内盛见又道:“夜袭或可用于水上。下关海峡以东的海路沿岸,我军应将船只分别藏匿于河口等处,装满火油柴禾,随时准备袭击明寇东进的水师战船。”斯波义重想了想道:“明寇已在博多湾登陆,他们去下关东面作甚?”大内盛见道:“断我军水上粮道。”斯波义重皱眉沉思,似乎觉得有点道理,便轻轻点头。大内盛见又道:“此役若在开阔地合战,我军毫无胜算。若在钵伏山、太宰府等地借势固守,最终打的便是粮草。现在博多湾聚集了数万大军,筑前国、丰前国等地的粮食定不能久持。”他稍作停顿,立刻加重口气再说了一遍:“军粮事关存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