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王学辛告别以后,江夏直接离开了望京县。他没有去县衙亮明自己的身份,狠狠教训那个县令,也没有说是赠送王学辛多少银子,让他可以富足生活,以作补偿。从望京县发生的这些事可以看出来,这整个是一个阴谋。不对,准确的说这是一个阳谋。之前曾经提过,阴谋和阳谋,这两者之前有着本质上的区别。阴谋,是需要悄悄的进行,一旦被人发现了,就可以见招拆招,很快破掉那个阴谋。但是阳谋就不一样,阳谋讲求的是造起一股势。把一切都做成大势所趋,任凭你发现这就是针对你而来的,但是你却无法破解眼前的局面。比如眼下这件事就是如此。江夏相信,望京县的县令把至圣先师庙改成“宰执庙”,这绝对不是谁故意授意布下的一个阴谋。而是官场上有人在故意引导,引导下级官员来用各种夸张的办法来拍自己的马匹。有的时候这种引导甚至不需要任何言语来表达,比猴儿还精的官员自然是能够发现其中玄妙的规律的。比如吏部考绩的时候,但凡是治下区域内,有人在大肆宣扬江夏的好,那吏部就给予优考。这样一来,官员们自然而然的会加强对江夏宣扬。这种风气一旦形成,在加以引导,很快就会风靡整个大明。如果没有人制止,继续推波助澜的话。那么官员们的行为将会更加疯狂。当官的在如何造大声势拍上官马屁这件事上,无论古往今来,都一定是极富执行力和创造性的。这还仅仅只是给江夏放进庙宇里进行供奉。下一步,但凡是家中供江夏长生牌位的可以不用加交苛捐杂税,没供的就必须加倍上税。那这你猜百姓们究竟是会供奉江夏的长生牌位,还是不会供奉?而供奉时,他们心里又在想些什么?由于再也没有心情慢悠悠的赶路,所以江夏他们回到京师的时候,时间不过是刚到正午而已。江夏先回到了逍遥山庄,和一众妻子见了个面。看了看如霜和念奴越来越大的肚子,算算时日恐怕还有一个月孩子就得出世了。是男是女,江夏心中早就有数。如霜肚子里的是个男孩儿,念奴肚子里的是个女孩儿。不过无论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江夏都一样喜欢,都是他心中的宝。江夏在家里换了一身衣服以后便进了宫。进入皇宫时,江夏原本还以为朱载江不是在暖阁,就是御花园。问过了宫中的随侍太监才知道,原来朱载江在御书房。来到御书房,江夏直接推门进去。还未看见朱载江,就听见朱载江那仍旧显得稚嫩的声音一声低喝:“大胆,是谁胆敢未经通传便进朕的御书房?”江夏略微一愣,现身走出来。看见端坐在龙椅之上,桌上堆着一整叠奏折,手中尚且拿着一本奏折的朱载江,江夏有种错觉。敢感觉朱载江好像一下长大了。江夏下意识地对着朱载江行了一礼,说道:“微臣江夏,参将皇上。微臣失礼,请皇上恕罪。”“太傅!”朱载江兴奋地叫了一声,刚才还满脸严肃的他,顿时变回了孩童模样。朱载江一下从龙椅上蹦下来,跑到江夏面前。江夏蹲下身子,张开双手一下把他抱在怀中。朱载江道:“太傅,福建很好玩儿吗?为什么你去了这么久才回来?”江夏笑了笑,道:“太傅不是去玩儿,是去帮你办事去了。福建那边有很多坏蛋,太傅去把他们一个个全都抓起来了。”“福建有很多坏蛋吗?朕也想去抓坏蛋,下次太傅带上我一起去好不好。”“那个不行。”江夏摇头,“皇上你是一国之君,得呆在皇宫里面学习如何处理国政,不能够随便离开皇宫的。”“啊?”朱载江一脸委屈地用手抱着脑袋,嘟囔着嘴说道:“那做皇帝多不好玩儿啊……”突然,朱载江眼睛一亮,伸手抱着江夏的脖子说道:“太傅,要不你来替朕当这个皇帝吧,这样朕就能出去玩儿了。”江夏神色一变。他看了看朱载江,朱载江仍旧是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但是对上江夏的眼神时,目光却有些闪躲。江夏心中升起一个很荒诞的想法:“载江在试探我?”当然,这个想法只不过是一升起来就立刻被他打消了。江夏抱着朱载江走到书桌旁边,他将朱载江放在那几叠已经叠好的奏折上面,双手按着朱载江的肩膀,一脸严肃。“载江,你要记住。你是大明的皇帝,这件事直到你变老,老到不得不把皇位传给你的儿子以前,都不可以更改。我是你的太傅。我的责任是教你如何做一个明君,帮助处理朝政事务。现在你还小,太傅可以帮你做一些原本应该你做的事。但是等你长大了,亲政了,太傅就会把朝政全都交还给你。那个时候太傅就会离开,所有的事需要你自己来做。你要记住,当皇帝,肩上扛的是江山社稷百姓福祉国家安危。这每一样都很重要,牵涉着天底下许许多多百姓的幸福。这绝对不是什么好玩儿的事,但也绝对不是你能够推脱的事。从你生下来那一天开始,你就注定了要承担这些,也必须要担起这些。你明白吗?”朱载江一脸似懂非懂地看着江夏,眼睛眨了好几下才点了点头,说道:“载江明白了。”江夏点了点头,也没再理会朱载江是不是真的明白了。跟一个只不过快满八岁的孩子说这些,的确也是太早了一点。江夏微微吸了口气,看着桌上一大摞奏折,问道:“载江,是谁让你看这些奏折的?”朱载江说道:“是李太傅。”“这些奏折已经递交给六部执行过了,然后从司礼监那边取回来的。上面有你和其他五个顾命大臣的批复,李太傅让朕仔细看看,想一下为什么要这样做。”江夏听后点了点头,觉得自己的师父不愧是四朝元老,如何教导皇帝,他比自己要在行很多。让朱载江多看这些奏折,一是便于他了解这个国家每天都在发生些什么,二也是让他明白,没件事的应对方法是怎样。江夏从奏折里面随手抽出一本,展开以后扫了两眼。奏折上的内容是说:“江苏承宣布政使司右布政使曹迁,上奏折请求皇上为他祖父封赐谥号。”谥号,这指的是古代君主诸侯大臣后妃等具有一定地位的人死去之后,根据他们的生平事迹与品德修养,评定褒贬,而给予一个寓含善意评价带有评判性质的称号。赐谥权是集中于皇帝手中的,一般得品衔够高,或者影响力足够大的臣子,其后人才能请求“圣裁赐谥”。帝王的谥号一般是由礼官议定经继位的帝王认可后予以宣布,臣下的谥号则由朝廷赐予。曹迁的祖父曾经官至二品总督,算得上是重臣,所以曹迁请求为其祖父赐谥号这是理所应当的事。当时江夏他们六个顾命大臣讨论了一下,决定给曹迁的祖父一个“文仁”的谥号。江夏把手中的奏折递给朱载江,然后用一本奏折把最后面的批复给遮掩住,问他:“载江,你看看这份奏折如果是你,你会如何批复?”朱载江仔细地看了一下,其中有那么一两个生僻字他还询问了一下江夏。用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朱载江才把这么一整篇奏折给看完。看完以后,朱载江偏着脑袋想了想。他并没有急于回答,而是先把之前他看过的其中两份奏折给翻出来看了看。江夏有些不解朱载江为什么要这样做,不过却很有兴趣看看,他究竟会怎么批复。朱载江最后似乎有了决定,扭头对江夏说道:“太傅,这份奏折如果是第一次呈报上来的话,朕会批复:‘看过了,再议’。”江夏眉头微微一皱,不是很理解朱载江这样批复的含义,他想了想后问道:“那如果曹迁继续上呈奏折,请求为他祖父赐谥呢?”朱载江想了想道:“朕会批复,赐谥‘孝恭’。”“嗯?”江夏这一下就更是惊讶了。且不说朱载江会懂得谥号令他惊讶,这“孝恭”二字拿来赐给曹迁祖父也绝对是贴合的。江夏忍不住问朱载江:“能不能跟太傅说说,为什么要这样赐谥?”朱载江点了点头,道:“首先,这份奏折到来之前。山东承宣布政使司左布政使李立廉曾经上呈奏折入京,弹劾曹迁越权处事。然后曹迁也上呈了奏折,进行了自辩。这证明李立廉和曹迁之间是有矛盾的,二人不和。李立廉在之前一份谢恩的奏折里面写了一句这样的话‘臣出身寒微,得蒙圣恩……’,这就说明李立廉出身并不高。而曹迁在李立廉刚刚弹劾他越权不足一个月的时间里,立刻上书请求赐谥,朕怀疑他这是故意的。他想要间接告诉李立廉,他的出身尊贵。同时也是告诉山东省的官员,他比李立廉更加有底蕴,以便得到山东官员们的支持。朕第一次不回复他,其实就是想要警告他一下,告诉他朝廷既然让李立廉做左布政使的,那么意思就是要让他做主山东。他的这一点儿小把戏,朕已经看穿了,希望他好自为之。如果他聪明的话,那就应该等一年以后再上呈第二份请赐谥号的奏折。如果他在一个月以内再请一次,那朕就给他‘孝恭’二字。这样也就是明摆着告诉他,朕已经完全明白了他的用意。他祖父明明是文官,但朕就是不给他一个‘文’字,而给孝恭二字,让他明白他得孝顺祖父,不要利用他祖父留下的权势而恣意妄为。同时让他明白,他得谦恭。别以为自己出身不错就洋洋得意,让他多学学别人优秀的地方。朕这样赐谥,同时也会让他明白。他的一切,包括他祖父的一切,都是朝廷给的。李立廉去山东当左布政使,代表的是朝廷。大明历来都是以左为尊,他一个右布政使想要和左布政使争权,那就是不把朝廷放在眼里。如果朕给他孝恭二字以后,一个月以内没有接到他的自罪奏折,朕就决定把他平迁到四川承宣布政司去,继续任他的右布政使。”说完,朱载江看向已经目瞪口呆的江夏问道:“太傅,你觉得朕说的对不对?”江夏愣住了,不不不,应该是江夏已经惊呆了,已经被朱载江给吓着了。这全盘的分析,不仅涉及到了正副手之间的权力之争,同时也涉及到了皇权的展示。同时表面上风平浪静,给曹迁留足了面子。但是江夏知道,如果真的按照朱载江的那样做,朱载江想让曹迁明白的一切意思,曹迁都会明白。这……这就算是混迹朝廷几十年的朝臣,恐怕也不一定能够有这样的心思吧。就算是当初的朱厚照,也决计不可能会明白朱载江的这个手段。他若是真的明白这个手段,最后也不会落得那样的下场了。江夏看了朱载江好久,最后才问了他一句:“载江,这真的都是你自己想到的吗?有没有人教过你?”“有啊。”朱载江点了点头,说道:“李太傅曾经细心教过朕如何去分析奏折里的内容。”江夏想了想,又从奏折之中抽出了一份折子,他打开看了一眼,折子正是当初严嵩到了肃州不久,然后写奏折来说西北边关乱事已平,请求班师回朝的折子。江夏把折子递给朱载江,问:“载江,这份奏折你看看,看完以后你会作何批复?”朱载江点了点头,仔细看了看那份奏折。在江夏一脸希冀的眼神之中,朱载江看完以后说道:“朕会立刻派兵部尚书带领都察院的巡察御史,共同去肃州看看。仔细了解一下西北边关的战事,是不是真的已经平定了。”江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