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皇后低声劝解,在这个关头,还能让老朱心平气和说话的,也就是这位了。
朱元章努力想了想,深以为然,“妹子说得对,当初他们想要多拿俸禄,不愿意和臭老百姓一样。现在又不愿意去山东吃苦,都是士大夫的毛病!他们怎么就不能改?”
马皇后无奈苦笑了,大明刚立国多久?
哪怕从起兵算起,区区十年而已,想靠这点时间,改变所有人的想法习惯,根本就不现实。
“重八,其实你不妨想想看,张先生这些年辛辛苦苦,是聚拢了一批志存高远的读书人。可到底时间太短,可用之人太少。各地兴学,不得不用以前的老儒生。让他们念念新学,通过考核,就可以教书育人。但是们心自问,有多少人又是真心的?想的不过是功名位置罢了。这么一群人,又如何能真心为了大明?”
朱元章怒火中烧,正因为如此,这群人才该杀!
“重八,我知道你不爱听。但我也要说你,你是皇帝,是要成事的。如今要在山东办学,需要读书人,你又没法立刻变出那么多堪用之人。用些老儒,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你把他们都杀光了,先生向咱们要人,难道要你我去当教书博士吗?”
“那也不错,咱们肯定比那些畜生强!让他们把持了教化,咱还真不知道他们会怎么编排?”朱元章气哼哼说道,当然了,这也只是他的气话而已。
还是那句话,大明不是从天上突然掉下来的三体文明。
在大明的躯体中,有相当数量的老旧元素。
拿最明显的官吏的来说,除了张希孟这种,绝大多数都是官员,都是从元朝走来,在元朝接受教育,甚至是在元朝官场厮混多年。
除了宋廉、刘伯温等一些人,彻彻底底和过去告别,大多数的文官,也就是那么回事。
而大明针对人才的选用,官吏的提拔,大约也就是对老旧读书人的改变为主……让他们改过自新,并且通过新的科举考试,然后就进入官场做事。或者聘为教书博士,在学堂中,发挥作用。
毫无疑问,这帮人嘴上都和大元告别了,也能通过考试,可他们心裏真实想法如何,谁也不好说。
暗搓搓会干什么,谁又能知道?
老朱越想越烦躁,越想越生气,“妹子,知人知面不知心。原来咱想着,只要等几年,新的读书人培养出来,进了官场,担负起重担,就能跟咱一条心,往后治国也会好办一些。可现在想来,都是这帮东西教学生,一部好经,也给念歪了。咱,咱们能保证,他们讲的是张先生的意思?又怎么保证,这群人会和大明一条心,长此下去,遗祸无穷啊!”
朱元章真的急了,因为他意识到了一个盲区。
他憧憬着一元复始,万象更新,天下鼎革,迥然不同。
但是谁能料想,竟然还有这么大的隐患存在!
“妹子,你说,你说咱做了这些事情,会不会被推翻?对了,还有,还有张先生苦心创立的学问,会不会被篡改?”
马皇后无奈苦笑,“重八,我虽然是个妇道人家,可我也听张相说,孔夫子的东西,可是被篡改了不少,好些东西,甚至面目全非。”
“那,那咱们不是做无用功吗?”
朱元章气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向来霸王一样的朱元章,竟然也困惑了,无奈了。他拼了命向前冲,张先生也绞尽脑汁,写文章,宣扬新学,培养人才。
可是他们到底只是两个人,环顾四周,又有几个可以信任的?
面对遍地的蛀虫,无处不在的蝼蚁,朱元章当真是涌出了无力感。
“妹子,咱现在心裏慌慌的,咱,咱真怕有朝一日,大明王朝会忘了咱们开国的这份心思,变得和赵宋一样,内斗不断,外寇入侵,百姓民不聊生,官吏贪婪无耻……要真是这样,又该怎么办?”
朱元章突然一跃而起,“传旨,让张先生赶快回京,咱有要事要跟他说!”
老朱大声嚷嚷着,马皇后却缓缓站起身,伸手抓住了朱元章的腕子。
“重八,事情还没到那个地步!天下无耻之徒,所在多有。不可靠的读书人也比比皆是……但是你不要忘了,还有张先生这种赤诚君子,还有刘学士,宋学士这些人,你也不是孤家寡人,你还有我啊!”
马皇后的柔声细语,宽慰了老朱的心,渐渐的,朱元章平静下来。事情确实没有那么糟,甚至可以说早些发现苗头,还方便纠正。
只是要怎么治疗地域偏见,门户之争,还有背后更现实的利益争夺?
“重八,江楠给我递来了一封信。”
“她?她给你写信干什么?”
马皇后不爱听了,“她当初帮我打理产业,也算是我的心腹,给我写信还不行啊?更何况她可说了,张先生已经想到了办法,只是这办法有点损。”
“什么办法?快说出来,让咱听听!越损的越好啊!”朱元章迫不及待了。
“其实吧,也简单,就是彷效监军,设个督学就是了。”
“督学?”老朱沉吟道:“让谁去啊?”
“自然是你信任谁,谁去啊!”马皇后笑呵呵道。
朱元章眉头紧皱,他信任的人不多,要管这么多学堂,人数又很多……“咱,咱知道了!”
朱元章勐地一拍大腿,恍然大悟,“就跟管理村社一样,只要挑选一批忠勇的将士就够了,最好还要有功在身的,让他们言传身教,去影响学生,把天下的学子,拉到咱们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