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李维正忽然被一阵吵声惊醒,他披衣起床,来到了窗,只见城北方向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大街上人声嘈杂,不知有多少人赶去救火,李维正眉头皱了起来,失火的方向似乎就是周明的家。“大郎,怎么了?”里屋传来紫童的声音。“没什么,好像有地方失火了。”李维正关上窗户,走回了里屋。“又是饥荒,又是火灾,真是可怜。”紫童叹了口气,又对李维正道:“你明天还要起早,快进来睡吧!”李维正又凝神听了一会儿,便吹灭了灯,进帐休息了。次日一早,李维出门前往军营,他骑马路过北门时,不由停住了脚步,果然是周明家所在的小巷,几乎已经被烧成了白地,残垣断壁,袅袅地冒着青烟,十几个衙役围成一圈,不准看热闹的人进去,废墟深处隐隐有哭声传来。这时,两名昨晚负责在小盯梢的亲兵匆匆上前行礼:“参见大人!”“这是怎么回”李维正马鞭一指小巷问道。“回禀大人,昨晚这里忽起了大火,火势实在迅猛,烧了二十几户人家,听官府人说,死了三十四人。”说这里。亲兵压低声道:“大人。周明好像没有逃出来。”“那你们可确他是被烧死了?”亲兵迟下道:“他地妻子逃出来了们一早见她正跪在一具尸体前大哭。只是那具尸体。我们实在辨不出模样了。不过尸体确实是在他家里被发现。”“那他妻子现在在哪里?”李维正又问道。“和其他人一起到城外埋尸去了。”李维正见灾情惨重。眼睛里不由闪过一丝怒色立刻回头对一名亲兵道:“命十三郎速来见我。”他催马便向军营驰去,还没到军营,老远便看见十三郎垂头丧气地站在门口,见李维正过来,他连忙上前行礼。李维正瞥了他一眼,冷冷道:“我让你放火了吗?”十三郎叹了一口气道:“属下无能,还没到地方,大火就烧起来了。”李维正一怔,急忙问道:“难道火不是你放的?”十三郎摇了摇头,“属下绝不敢擅自放火火确实不是我放的。”李维正吃了一惊,他急忙吩咐亲兵道:“速去将周明的妻子抓住,问她实情。”没多久,亲兵便回来禀报“周明的妻子确实不知情,她说大火起来时周明本来是和她一起逃出门,后来又跑回去拿银子,便再也没有出来了。”周明被烧死的可能性很大了,但这场大火的不明起因,让李维正心中总有一抹难以挥去的阴影,随着时间推移场大火也慢慢被人遗忘了。就在这天下午,山东半岛上空乌云如墨电闪雷鸣,骤然间下起了沱大雨白茫茫一片,无论是百姓、官员还是士兵论是老人还是孩子,都冲进大雨里欢呼跳跃,笑声、哭声,整个山东半岛都沉浸在久旱逢雨的极度喜悦之中。接下来的十几天里,又连下了几场大雨,山东半岛的旱情终于得到了缓解,难民们开始陆续返乡,李维正也开始了忙碌的工作,他又去了几趟威海卫,处理那边的军务,准备安排军船将三十万两白银送往天津卫,就在李维正忙碌着军务时,他的述职报告也送到了兵部,再由兵部递上朱元璋的御案。御书房内,朱元璋正饶有兴趣地站在窗前用李维正献上的千里眼眺望远方的景物,原本依稀难辨的物品一下子纤毫毕现地呈现在他眼前,原本根本看不见的风景也落入了千里眼中,从前天得到这具千里眼起,朱元璋便对它爱不释手了,随时带在身边,连睡觉也将它放在枕下,为此,他专门命人做了一个软套,将千里眼小心保存。天空阳光灿烂,朱元璋最终克制住了用千里眼望太阳的冲动,在李维正所写的注意事项中第一点就不能看太阳,否则会灼伤眼睛,朱元璋向远方眺望半晌,便放下千里眼,回到御桌前,千里眼只是他的休闲放松,处理朝务才是他的正事,每天事务繁多,各部送来的奏折堆满了御案,朱元璋已经习以为常,他沉吟了片刻,又一次从御案上取过了李维正的述职报告,这本由兵部呈上的述职报告他已经看了三次,最初他的批示是以军功论赏,但被兵部的给事中驳了回来,兵部认为李维正无论耽罗岛之战还是日本长崎港海战均未得到兵部的批准,炮轰釜山虽事出有因,但有以上凌下之嫌,更不能表彰。这其中的关键就是对李维正的海上临机决策权的解读,兵部与李维正自己的解读并不相同,兵部认为海上临机决策并非无限制的行使权力,一些小的作战,比如在海上遭遇海盗或者倭寇,或许他可以自决,但涉及到国与国争端这种重大军事行动,他李维正则没有这个权力,焦点就集中在炮轰釜山这个事件上。朱元璋虽然取消了宰相制度,而由他直接领导六部,但他也考虑到自己可能出现的决策失误,便在六部中保留了给事中一职,赋予他们封还自己批红的权力,但朱元璋给事中只定七品衔,这就是小官用大权,以防止他们坐大,所以他批复李维正的这份述职报告就是被兵部的给事中封还回来,并附上兵部的意见,希望皇上再酌情考虑。处理这件事最好的办法就是交予廷议朝会上讨论后再形成决策,但朱元璋并没有这样做,关键是卖旧军货给日本是他自己做出的决策,并没有通过廷议,所以将李维正的述职报告交予朝会讨论无会将卖军货之事暴露出来元璋再一次陷入了沉思。其实朱元璋并不在意李维正在日本的作战,报告中说得很清楚,因群狼窥视大明货船而战,这点朱元璋相信,第一次失败就是遭遇了日本地方豪强的偷袭,李维正的作战完全是出于自卫,日本朝廷也认可了,争论的焦点在于高丽,该不该占领耽罗岛?该不该炮轰釜山?朱元璋背着手在房间里慢慢踱步,高丽虽然承认是大明属国它在背后的小动作不断,一方面奉大明为主,但另一方面对北元仍暗通款曲,不仅如此高丽国王在趁明元大战之时,大肆向北进军断蚕食大明的土地,迫使朱元璋不得不在洪武二十一年下令建立铁岭卫(非今天铁,而在朝鲜境内),以阻止高丽王朝的北侵,由于北元战事的压力,朱元璋不得不暂高丽只是派人去警告高丽王,但高丽人非但不听无力东顾的机会,再次向北进军越过了伊板岭(今朝鲜摩天岭)于海洋设吉州万户府,准备向豆满江以北进军可就在这时,担任前军大将的李成桂发动军事政变,摄取了高丽政权,并立傀儡王,他以摄政自居,但大明的土地并没有因李成桂的执政而退还,这个口是心非的高丽新主人一方面口气卑谦,自称臣下,另一方仍窃据大明土地不还,这一点令朱元璋极为不满。很明显,李成桂的下一步就是一脚踢去傀儡王,自立新朝,时值高丽百年大变之际,大明该如何对待这个新的臣下,这是朱元璋一直在考虑的问题,坦率地说,他是很赞成李维正的做法,在李成桂这个新继任者举棋不定之时,敲打一下以示警告,无论是占领耽罗岛还是炮轰釜山,都符合大明的眼前的战略利益,尤其北元势衰,大明可以适度对高丽出重手。但朱元璋也有不爽的地方,那就是李维正是擅自行动,尽管他给了李维正海上临机决策权,但这只是一种台面上的东西,并不是真的任他李维正为所欲为,朱元璋也知道李维正确实是临时决定,不可能禀报他再动手,所以他最后也算默许了,但不爽就是不爽,这没有什么可解释的。朱元璋坐下来,再一次仔细阅读兵部给事中封还的意见,他知道这其实是兵部尚书孙家泰的意思,这个孙家泰不愧是官场老手,摸透了他的心思,名义上是封还,实际上就是点中了李维正的要害:‘擅自’,树大招风,看来这个李维正已经开始被人敌视了,朱元璋沉思了片刻,便重新在李维正的述职报告上作出了新的批示。这天清晨,威海卫的码头上,李维正站在宝船船头望着近千名士兵将一口口装满白银的大箱子搬上了一艘福船,几十名士兵在船只上进行最后出海前的检查,另外五艘护卫船也准备出发了。忽然,一名士兵着山岗上的眺望台喊道:“大人,眺望塔那边有情况。”只见眺望塔上升起了一烟柱,随即传来一声炮响,一烟一炮代表海面上有情况,李维正立刻取来‘千里眼’,向海面上望去,隐隐的,他似乎看见一个小黑点,小黑点渐渐变大了,是一艘船。“立刻派船出,去查看情报。”一队军船迅速离开了头,向远方来船迎去,很快,军船截住了船只,并将它带了回来,李维正也下了宝船,来到码头上,等待这艘船的到来。船渐靠岸了,是一艘半旧的四桅远洋海船,海船上只有五六个水手,看他们的外貌应是南洋一带的人,其中一名身材魁梧的男子,头戴一顶吕宋大檐帽,紧紧地盯着李维正,虽然帽子遮住了他的大半个脸,但李维正却感觉到他似乎有点熟悉。前去拦截的户上来禀报道:“大人,他们说是自己是吕宋海船,去高丽贸易时遇到了风暴,被吹到渤海来了,我们验文牒,确实有吕宋国的官印,他们请求给予淡水支援。”“他们会说话吗?”李维正有些奇怪。“大人,我会说。”那名戴大檐帽的男子快步走上前,‘扑通!’跪倒在李维正面前,他的声音变得异常激动,“大人,你还认识我吗?”“你是”李维正见他把帽子摘下,露出一张黝黑的宽脸膛,他鼻子硕大无比,仿佛一面招牌,李维正顿时认出他来,他惊喜地说道:“你是陈万里!”陈万里就是李维正在广州所救的那个走私者,他见李维正认出自己,连忙重重地磕了两个头,“小人正是陈万里,大人居然还记得我。”旁边的百户见李维正和来人熟悉,便放松了监视,跑去安排人给他们送淡水上船,陈万里见百户走开,他立刻低声道:“大人,我不是什么遇见风暴,我是特地来找你,我听说大人在威海卫做官。”“你找我做什么?”李维正笑着问道。“大人忘了吗?大人让我带一些吕宋的特产,我这次就是专程为此事而来。”李维正大喜,这件事他几乎都要忘了,他急忙问道:“你带来了什么?”“大人请随我来。”陈万里将李维正领上了船,他大喊几句,几个吕宋人立刻从船舱里搬出十几个大藤筐,李维正一眼便认了出来,藤筐里满满装着的,正是他曾经对朱元璋说过的甘薯,甘薯上面都已生出了小芽。陈万里得意地笑道:“我没猜错的话,大人要的一定是这个吧!”李维正按耐住心中的激动,他缓缓点了点头道:“不错,就是此物。”“大人,这种甘薯是十几年前才由一些波尼尼西亚人飘洋过海带来吕宋,连吕宋都尚没有大规模种植,种植时先将它埋入土中,长出小苗后,再将这些小苗分栽便可种植成功,山东这边土壤尤其适合,秋天收获。”说到这里,他取出一卷纸,交给李维正道:“这是种植方法,大人可依照种植。”李维正等的就是此物,他轻轻抚摸着这些能够拯救灾民的甘薯,心中无限感慨,良久,他才站起身又问道“还有什么?”“其他就没有了,本来还带了一些蔬菜,可路上都坏了,只得扔掉,早知道带种子来就行了。”说到这里,陈万里忽然神秘地笑道:“还有一样东西,大人请随我来。”两人进了船舱,陈万里从舱壁里取出一只箱子,将它打开了,李维正见箱子里都是一块一块用纸包着的东西,取出一块,剥去外面的纸,露出一块黑黝黝的膏体,散发着一种淡淡的清香。“大人猜这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