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庆侯张翼说起来是李维正老朋友了,多年前,李维正还是锦衣卫三所千户时,就曾在广东救了张翼一次,尽管他最后是辞职回乡,但正是因为他及时离开了官场,才使他躲过了冯傅案大劫,否则他也是难逃一死。张翼对李维正一直怀有一种感激之情,再加上他们是同乡,两人的私交也甚好,那年李维正被贬回乡迎娶叶苏童时,张翼还帮了他不少忙,所以当李维正复出,又出任辽东总兵时,他也深感欣慰,还特地写信去祝贺。直到后来,李维正逐渐坐大,被先帝所忌,却又拿他无可奈何时,张翼便慢慢感觉到了李维正迟早要和朝廷翻脸,为了保护自己,他便不再和李维正有任何联系,和他疏远了,不过这次李维正被任命为五军大都督,节制湖广、四川两省,这却让张翼感到十分意外。在他看来,这绝对是朝廷犯下的一个严重错误,是朝廷在引狼入室。蓝玉不过是小患,可李维正一旦坐大,那才是大明的灭顶之灾。就在张翼担忧不已时,他忽然接到了皇上给他的一份密旨,命他与李维正共剿蓝玉。但不能把兵权交给李维正,这让张翼又松了一口气,说明皇上也知道李维正入川的后果。此刻,张翼奉命来见李维正,他心里有些忐忑不安,尽管皇上密命他不要把军权交给李维正,但皇上却没有拿出一个明确的态度,比如改封他为别省都指挥使也好,这样他就可以不受李维正节制,偏偏他现在的职务仍是四川都指挥使,而且还是左军都督,受李维正的双重领导。朱允炆这种想当然的书生处事风格让张翼十分尴尬,他总不能把皇上的密旨给李维正看吧!如果李维正真让他交权,他又如何拒绝呢?但无论如何,他是绝对不会交权。得到军士的禀报。李维正亲自迎出大营,老远便呵呵笑道:“老将军,别来无恙啊!”张翼也笑容满面道:“李都督,几年不见,风采更胜从前。”“那是当然,小小的锦衣卫千户能和五军大都督相比吗?”李维正和张翼对望一眼,一齐仰头大笑。“那是!那是!”张翼一边和李维正向大帐走去,一边感慨道:“辽东军果然不同凡响,青梅镇一战全歼蓝玉主力,困扰了我们几年的大问题,李都督居然半个月便解决了,我真的老了。”“廉颇八十尚能斗米,老将军今年不过六十有四,何其言老,再者,若不是老将军死守汉中,一旦秦王军南下汇合,后果将不堪设想。”李维正把张翼请到大帐坐下,又命亲兵上茶,这才又笑道:“蓝玉主力被歼,离他覆灭的时间也不远了,这次四川平定蓝玉之乱,我准备给老将军请次功。让皇上厚赏于你,老将军以为如何?”张翼心跳了一下,李维正口口声声都是把他视为属下看待,这可不行,一旦他也认可了,李维正夺他军权岂不是顺理成章?他点点头叹道:“多谢李都督厚爱,不过我自己心里有数,我来四川好几年了,却始终无法平定蓝玉,我打算亲自去向皇上请罪,就不烦劳李都督了。”李维正笑了笑。端起茶慢慢吮了一口,心中却急转念头,简单的几句话他便试探出来了。这个张翼不肯交兵权,也不承认自己的领导,看样子他很可能是接到了朱允炆的密旨,这一点,李维正已经有心理准备了,就算朱允炆想不到他会在四川夺权,但黄子澄、齐泰他们却能想得到,他们焉能不防?所以李维正也知道张翼的军权不是那么好夺,他在汉中久了,军队都听他的,如果夺的太急太直接,搞不好张翼会和自己翻脸,那事情就不好办了。想到这,李维正放下茶杯笑道:“咱们现在谈功也好、罪也好,似乎都太早了一点。我今天请老将军,主要是想商量一下如何夺取成都,说实话,要夺下成都很容易,但这样会伤及平民,我不想这样做,大将军可有好的办法?”张翼听他绝口不提交兵权之事,一颗心略略放下了。他想了想便道:“我觉得既然蓝玉大势已去,再用武力强攻已经没有必要了,毁坏城池、伤及平民,最好的办法就是围而不打,让朝廷派大员来和蓝玉谈判解决,封蓝玉一个虚职,给他荣华富贵,蓝玉交出最后的军队,向朝廷投降,这样是最理想的解决方法,李都督以为呢?”李维正眯着眼笑道:“所谓英雄所见略同,我也正有此意,把蓝玉交给朝廷解决,让我士兵们少一点伤亡。”张翼听李维正答应了,他心中暗喜,只要朝廷派大员来,他就可以有机会脱离四川让李维正夺权无望,他立刻起身笑道:“既然如此,我们立刻分头行动。我负责包围北城和西城,李都督负责包围南城和东城,朝廷那边,我即刻修书前去请示。”李维正深深看了他一眼,缓缓点头道:“就照老将军的方案行事!”张翼告辞走了。他的幕僚邵闻达从帐后走出笑道:“大人为何不直接夺了张翼的权,派人接管他的军队?”李维正摇了摇头叹道:“估计他已经有了准备,我也是投鼠忌器啊!”“那大人莫非真的听从了他的建议,让朝廷大员来解决蓝玉吗?”李维正瞥了他一眼,微微一笑道:“难道不可以吗?”邵闻达愣然。他没想到李维正真的是这样想,他急忙道:“可是朝廷大员一来,他很可能就会带来新的旨意,那样即使大人夺权也会名不正言不顺,不利于大人的将来,请大人三思。”“邵先生多虑了。我能走到今天,难道连这一点都不懂吗?”李维正背着手走到桌前,桌上摆着一盘棋,他凝视良久,取出一粒黑子放在了棋路上。淡淡一笑道:“我是一个下棋之人,这步棋,我早已经布下了。”………………李维正和张翼达成了协议,两天后,浩浩荡荡的汉中大军从汉中府南下,张翼从二十万大军中起兵十五万南下围困了成都,同时李维正也命十五万大军从南面包围成都,三十万军将成都围困得水泄不通,这时,逃亡到汉中府的蜀王朱椿也随军南下了,不过他没有进围困成都的大营,而是在德阳暂时居住,等待着拿下成都后返回王宫。蜀王朱椿是朱元璋的十一子,性格与朱元璋的众多儿子大不相同,不好战争兵事,而独喜欢博览群书,尤其善待四川百姓,孝友慈祥,深得百姓和四川官员的爱戴,被朱元璋称为“蜀秀才”。尽管他不喜欢战争兵事,但蓝玉造反后,他却不可避免地卷进了战事之中,朱元璋不相信耿柄文和张翼,命他们包围贵州蓝玉时,却把掌军大权交给了蜀王朱椿,至今这个权力并没有废除,蜀王朱椿仍然是张翼二十万大军的最高指挥者,只不过朱允炆不肯承认罢了,却又找不到废除先帝遗令的理由。所以这次李维正出征四川,其中一个秘密任务就是削除蜀王爵位,将他押回京城,然后朱允炆再将他改封到京城附近,严密监视起来,就完成了蜀王藩国的削除。尽管朱椿为人笃诚宽厚,但在皇权的残酷斗争中他却很清醒,他已经看到了周王、宁王等藩王被抓进京后的下场,他决不愿意被削藩回京,同时他也看到了秦王、晋王拥兵自重后,朝廷对他们的无可奈何,只不过朱椿不是领兵之人,在四川纷乱的局势中,他也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这天下午,德阳县城来了几名骑马的人,为之人正是原来镇守重庆的大将高巍,他们都戴着四川随处可见的斗笠,来到了蜀王的临时府邸,蜀王的三万藩国护卫大部分都在和蓝玉的交战中丧失了,他身边只剩下数百侍卫,此时朱椿正在书房里看书,忽然侍卫来报,大将高巍求见。高巍也是长期在四川作战之人,和朱椿常打交道,两人十分熟悉,朱椿愣了一下,不知道高巍所来何意,他立刻命人请高巍到书房会面。高巍进:“微臣高巍叩见蜀王殿下。”朱椿连忙将他扶起道:“高将军不可这样,我不喜欢别人下跪。”高巍站起身,笑道:“殿下很想返回成都吧!”“是啊!离开成都已经一年多,就像一朵无根的浮萍,只有回到自己的王宫,心才能定得下来。”朱椿感叹了几句,他忽然看了高巍一眼,疑惑地问道:“高将军不是在重庆府镇守吗?怎么也来了成都。”“微臣是奉五军大都督李大人之命,特来和殿下商谈一事。”朱椿连忙把门关上了,迟疑着问道:“李都督要和我谈什么?”高巍从怀里取出一幅旨意给朱椿,“殿下先看一看吧!”朱椿疑惑地展开了圣旨,他顿时大吃一惊,这竟然是皇上给李维正的削藩密旨,旨意上写得非常清楚,削蜀王藩,并将其擒入京中。“这……这是何意?”朱椿抬起头,不解地望着高巍,他不明白李维正为何把这份圣旨给自己看。“殿下爱民如子,广施仁义。深得四川百姓爱戴,李都督也十分敬重殿下,他不愿意遵从这份旨意。特命我来告诉殿下,他将抗旨不遵,留下殿下在四川为王。”朱椿忽然冷笑了一声道:“李都督从来就不是什么善人,他有什么条件,你尽管说吧!”高巍笑了笑,“殿下果然是聪明之人,李都督确实有个小小的条件,他希望殿下能劝说张翼服从军令,以大局为重。”“服从命令?”朱椿斜望着高巍,半晌,他站起身冷冷道:“别以为我不懂,军队在张翼手中还是朝廷之军,到了李维正手中便成了他的私军,我作为大明宗室,会自毁长城吗?高将军还是拿一条绳子把我绑回京城吧!”高巍摇了摇头叹道:“李都督的本意是想保四川百姓,可这样一来,四川可就生灵涂炭了。”他转身便走,朱椿忽然叫住了他,“高将军请等一下!”朱椿慢慢走上前问道:“为何会伤及百姓?”高巍叹了口气,沉声道:“我高巍也不是背叛大明之人,如果李都督真想纂国自立,在李景隆大败之时,京城空虚,他早就可以废帝自立了,以他六十余万大军,试问天下谁还能抵挡得住?但他并没有这样做,而是尊帝抗燕,西进平定蓝玉。连皇上也相信他,封他五军大都督,节制四川、湖广,皇上的旨意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张翼之军也归他统帅,只是张翼不肯听命,自作主张,使李都督尽快消灭蓝玉的计划落空,而李都督苦劝他无效,又不愿意强行夺权,所以才请殿下出面调停,如果殿下不肯,那李都督只能动用武力了,一旦两人翻脸开战,成都百姓必将会面临灭顶之灾。”他见朱椿沉默不语,又继续道:“殿下可能有些误会,李都督并不是想夺张翼军权,只是想让他听从自己的指挥,请殿下调停就是为了这个,如果殿下肯做这个人情。李都督将劝说皇上,把殿下留在四川继续为王。”朱椿有些被说动了,他背手走了几步便道:“如果只是劝说张翼服从军令,倒也无妨,只是我担心张翼也不会听我的。”“殿下不用担心,毕竟殿下还是先帝所封的四川都督,张翼是殿下的下属,殿下劝说他,名正言顺。”“好吧!我可以试一试,张翼也是明事理之人,应该知道抗旨不遵,将对自己不利。”高巍连忙道:“那就有劳殿下了,不过李都督希望地方就在德阳城,届时他也会前来会晤,殿下也不要提什么调停,这样矛盾就会公开了。”“这个我心里明白,我只请他来商议军务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