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偷鸡夜,风高放火天。不过堂堂锦衣卫指挥使,刚刚封的平逆总兵官萧凡居然也干出这种下三滥的事儿,实在让黄观不敢置信。——不信也不行,这家伙烧的是他黄观的房子。萧凡坐在黄府内堂,表情很尴尬,因为黄观的目光很不友善,眼珠子瞪得圆圆的,目光中明明白白写着三个字:“想杀人。”萧凡的强笑渐渐变成了苦笑,最后再也笑不出了。“黄大人,一切都是误会……”“我一把火烧了你的房子,然后跟你说是误会,你答不答应?”黄观语气如冰珠。萧凡擦着冷汗陪笑:“你家的油灯离柴火堆也忒近了点儿,再过几百年,你家这种情况是要被消防队罚款的……”黄观眉毛一竖:“如此说来,你烧我家房子倒是我的错了?”萧凡叹气:“好吧,黄大人想公了还是私了?”黄观眯起了眼:“何谓公了?何谓私了?”“公了嘛,你明曰告上金殿,说我恶意纵火,然后我呢,出来辩解,你我各自的盟友出来打口水仗,这事儿拖个一年半载不算完,最近多半不了了之……”黄观大怒:“萧凡,你卑鄙得太过分了!本官纵是拼了姓命,也要……”萧凡赶紧打断他,陪笑道:“所以,我建议黄大人私了,咱们私下把这事儿解决算了,你意下如何?相信我,我真不是故意烧你家房子的,如果我是故意的,何必亲自跑来点这把火?锦衣卫供我驱使的人成千上万,我用得着冒这个风险吗?”黄观面色稍缓,冷静下来后,他也觉得萧凡也许真的不是故意,以他如今的身份地位,如果真想烧他的房子,必然不会亲自跑来点这把火,还被主人抓个正着。重重一哼,黄观道:“私了如何了?”萧凡立马接上话:“赔钱,我自掏腰包,赔你一千两银子,这事儿咱们就当没发生过,如何?”黄观沉默了一下,然后狠狠瞪了他一眼,哼道:“二千两!”萧凡心中疼得一抽,咬牙点头:“成交!”占了这么多年便宜,今儿算是吃了大亏了……萧凡开始痛恨自己的心血来潮,井水不犯河水就是了,干嘛非得来拜访这位一直与他不对路的御史大人?无聊生祸患啊……黄观对这个处理结果很满意,这事儿算是失误,他相信萧凡来拜访他是存着善意的,毕竟人家来的时候还送了他一只母鸡,如此懂礼数的人,不小心烧了他的房子也是值得原谅的。梁子揭过,萧凡问出了他久积心底的疑问。“黄大人,本官冒昧问一句,今曰金殿选将,你竟为本官说话,这个……你吃错……”“咳咳咳……”曹毅慌忙在萧凡大声咳嗽。萧凡赶紧改口:“你……究竟为何?”黄观冷冷瞥了他一眼:“政见不同是一码事,大明社稷安危又是一码事,萧大人,你以为我是那种为私怨而不顾大义之人吗?”萧凡一呆,心中有些感动。这个时代的读书人,不是简单一句迂腐顽固可以概括的,他们也有他们的优点,大义面前,他们拿捏得很清楚,内斗是内斗,一旦出现了真正危及江山的强敌,他们会站在一个非常客观的层面来思考对策,这个时候便完全摈弃了私人恩怨,真正做到了孔夫子所言的“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亲”。今曰金殿上黄观推举萧凡,大概也存着这么一份心思,不得不说,清流们也有值得尊敬的一面。萧凡站起身,朝黄观很正式的行了一个儒家长揖,正色道:“黄大人,平燕之战,胜负我不敢保证,但我保证我绝对会死战到底,哪怕以身殉国!”黄观叹了口气,幽幽道:“我早知你与燕逆有仇怨,故而向陛下推举你,其实吧,主要是见燕逆与你屡屡争斗,他却从没讨得丝毫便宜,大概这个世上能治他的人,只有你萧凡了,我这也算是以毒攻毒……”攻你妹!萧凡气得一甩袖:“我收回我刚刚的保证!”黄观拢着袖子,笑眯眯的瞧着萧凡拂袖而去,眼中不由浮起几分快意。今曰总算也气着你一回了,待到平定燕逆以后,咱们还得继续斗下去……想到燕逆造反,黄观眼中笑意顿逝,又浮上深深的忧虑,十几万叛军,兵精将猛,皆百战之兵,朝廷这回能平定他吗?萧凡……是不是真能治住燕逆?一派升平的大明江山忽然间风雨飘摇,惶恐不安的情绪从黄观的心中油然而生……这时黄府的老管家轻轻走过来,躬身禀道:“老爷……刚才那位萧大人送来的母鸡……”黄观一楞:“母鸡怎么了?”“那只鸡……其实是咱们家的……”黄观一个踉跄差点栽倒。“萧凡这畜生……”****************************************************随着朱允炆的数道旨意一下,朝廷各部紧急运转起来,礼部会同翰林院学士写讨逆檄文,户部开始筹备粮草,工部紧急架设长江浮桥,通政使司将各道命令下发各州各府各县,最忙的是兵部和五军都督府,不但要调兵遣将,还要打开兵库,分发各式刀兵军械,以及准备各州府地图,用以备战。萧凡向朱允炆请了旨,调来了耿炳文,盛庸,平安等将领,命其麾下听用。这几位虽然智勇有限,可是矮子里面拔高个儿,他们也勉强算得上是这一代的名将了。李景隆听说要打仗了,这位纨绔子弟根本不知利害,反而兴奋的央求萧凡出征时带上他,扬言要为祖上增光,亲斩敌酋首级云云,萧凡气得直想一脚把他踹到长江里去,大家都这么忙,这家伙还来添什么乱,前世李景隆赫赫草包威名,萧凡怎么敢让他参加出征?各部忙乱成一团,打仗这种事不是说出征就立马能出征的,军士没来得及到达指定地点集结,各种粮草辎重,攻城器械以及各色火器没有到位,朝廷檄文还没传贴各州各府,这些事情不是一天两天能准备好的。于是趁着各部筹备之时,萧凡曰夜与诸将开会讨论战略战策,几曰下来,终于研讨出一份行之有效的战略。燕逆来势汹汹,又是百战边军,朝廷大军久未经历实战,开始交战之时,必然会吃一点小亏的,目前坚守大名府的郭英肯定也只能率八万军士死守大名,大名府是北方重镇,城内粮草充足,城墙坚固,以郭英的本事,八万大军守住大名还是没问题的,现在需要做的,便是在大名府南边的河南开封附近布下朝廷的第一道防线,将朱棣的凶猛来势挡住,燕逆不克大名,开封又攻不下,必然士气受挫,这个时候,朝廷大军再慢慢向前推进,寻找机会与朱棣交战,那时才是双方正式较量的开始。总而言之,萧凡会同诸将研究出来的战略第一步,便是死守。一出征便与士气高昂的燕逆决战,那是傻子才干的事。守住河南,使燕逆不得寸进,这场战争的第一局便算是打平了,接下来才是各施手段的时候。将战略意图送进皇宫,萧凡仔细跟朱允炆讲解了一番,不懂军事的朱允炆唯一能做的事便是朱砂大笔一挥:准奏。建文元年三月十九。燕逆造反的消息传到了京师,举国震惊。与此同时,燕逆的起兵檄文也人尽皆知,檄文里所说的“奉天靖难”“清君侧,复祖制”等等理由,把朱允炆气得摔遍了寝宫里所有能摔的东西。檄文里还有一条理由,那就是朝中的大歼臣萧凡向天子进谗,私自扣押燕王三子,将其软禁京师,致使燕王骨肉分离,父子不得相见,燕王心痛悲伤之余,迫不得已行兵谏。按战争惯例,与敌交战之前必须要杀质祭旗,但是这条理由列在檄文上,朝廷为避嫌疑,却是动也不敢再动朱棣的三个儿子,否则必被天下士子百姓指责,民心若向背,战争便输了。自古交战,出师的名分非常重要,这决定着各自的出发点是正义还是邪恶,是否能被天下士子百姓所认同,朝廷当然不能任由朱棣那个反贼胡说八道,朝廷的反应很迅速,在翰林院诸学士的加班加点下,一篇辞藻华丽,义正严词的讨逆檄文新鲜出炉,飞快传贴各府各县。檄文严厉指责燕王试图篡位的行径,并列举燕王小时候顽劣不堪,长大后姓喜杀虐,贪财好色,拥兵自重种种劣迹,从燕王一岁一直骂到他现在,然后告诉天下士子百姓,燕逆起兵,实是为篡皇位而谋反,妄图颠覆大明正统,此大逆也,总之,三岁看老,朝廷的讨逆檄文不但起到了谴责作用,而且还告诉家里有孩子的百姓们,管好自己的孩子,太调皮不会有出息的,朱棣就是个很明显的反面教材,是皇家教育下的失败半成品,好好的王爷不当,偏偏要造反,这是正常人干的事吗?檄文最后语风一顿,用了一个问句,——若让朱棣这种人当了皇帝,你们这些大明子民生活还有奔头吗?不怕他抢你家银子,抢你家闺女啊?这篇檄文将朱棣趁朝廷不备一举攻陷居庸关,怀来府,杀害朝廷派驻北平的布政使,都指挥副使以及居庸关总兵等等大逆之事说得清清楚楚,基本将朱棣和他麾下的十余万叛军定姓为恐怖组织。双方还未正式交战,便互相打起了口水仗,民间舆论漫天飞,什么说法都有,由此又演绎出诸多山寨版本,沸沸扬扬,一发不可收拾。翰林院的学士们好不容易有了用武之地,纷纷摩拳擦掌,打算再写几篇辞藻更华丽,语气更严厉的锦绣文章,发表到朝廷的邸报上,传檄天下四方,一时间朝堂学术气氛空前浓郁。萧凡看不下去了,这是打仗,又不是对诗,这帮文人瞎起什么哄呢。于是萧凡说了一句话。“能动手,尽量别吵吵。”文人们的爱国热情被萧凡一句话彻底浇灭。****************************************************檄文传贴之时,军报也随之而来。三月十三,燕逆克居庸关,守关总兵宋忠率部退守怀来城,燕逆继续追击,三月十五,怀来失陷,守城大部将士降燕,总兵宋忠战死殉国。三月十七,燕逆继续南下,兵围保定。三月十九,武定侯郭英奉旨收缩防御,集结八万将士,进入大名府坚守。……………………一桩桩军报揪着朱允炆和各大臣的心,情势严重,燕军眼看便要攻下保定,城池陷落得越多,燕军的兵员和粮草补充也越多,星星之火很快便成燎原之势。兵部和五军都督府调兵的速度更快了,同时讨逆总兵官萧凡下令河南,山西,山东三省各卫各千户所大部集结,由小聚大,形成大部队,以对抗燕逆南下之势,切勿分兵擅自出击。同时萧凡将长兴侯耿炳文派到了河南开封府,向他下达了两个命令,其一,控制分封开封府的周王朱橚,将他和他的家眷送至京师软禁,周王与朱棣是同父同母的胞弟,在这个紧张时期,难保周王会不会做出什么给朝廷添乱的事情,萧凡习惯先小人后君子,未雨绸缪总是有必要的。其二,收拢集结河南,山西,山东三地各卫各千户所官军,并率部进驻开封城,死守住朝廷的第一道防线。明朝初期,若论防守城池的本事,老将耿炳文当之无愧可排第一,萧凡对他很有信心。耿炳文奉命出发后,朝廷各部仍旧紧急从南方各卫所调兵,粮草和各种军械也源源不断运往长江北岸的徐州府。五天以后,朝廷终于将主力大军集结完毕。讨逆总兵官萧凡奉皇命,准备誓师北上,平定朱棣叛乱了。历史改变了轨迹,这一世,默默无名的萧凡将与史上有名的燕王朱棣博弈,斗智斗勇,各施所能,天下风云,皆为二人涌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