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1章 拜师(1 / 1)

大明文魁 幸福来敲门 1555 字 2023-01-17

窗外大雪纷飞。灯火下,林延潮正细细读着文章,一面读,一面手中的笔不停。每一名投帖之人的文章,林延潮都有仔细看过,并着一一批改。不仅是文章上写了批语,甚至句词用法,甚至语病错字都一一改在文章里当然这也多亏林延潮一目十行的本事,否则一般人哪里能如此。林延潮写得极快,没过多久,就写完一封,无论合意不合意都会将文章,帖子让陈济川带出。在书房外的天井里,雪花落在井里的青砖上,天井四面屋檐下摆着几十张椅子。几十名书生穿着狐裘,棉袍,或站或坐,林府的下人提着茶壶,往书生手里的茶碗里添上热茶。士子们对手上的热茶并不在意,只是在热烈的攀谈着。众人都有志于事功之学,故而在场的多是志同道合之士。不久陈济川拿着文章,帖子走出了门。当下所有士子都是停止了谈话。“蒋越!”陈济川叫了一声,当下一名二十多岁的书生来到陈济川面前行了一礼。陈济川将文章和拜师帖子交给他说了几句,这名书生听后顿时露出沮丧之色,看了文章后道:“得状元如此尽心批改,纵不能得愿,但学生也是铭感五内。”“老爷说了,兄台与他不过缺了一些缘法而已,倒不是其他。”两人重新作礼,这名蒋越的书生转身离去,一旁书童连忙赶着给他撑伞。众人再见对方,此人脸上的沮丧之色已是少了许多。几名士子商议道:“此人乃是嘉兴蒋越,他的文章我看过,是不错,但匠气太重了些。”“匠气太重就是修饰文辞。方才写得事功策论,又不是重文辞,再好的文辞难道能出状元公之右。状元公收门生,绝不是要那些只知寻章摘句的书生。”“不错,我等都是来求经义之道,宫门前吾闻事功之道,仿佛如见一片新天地,若不能拜状元公门下,此生憾矣。”众人谈论间,陈济川又是来到天井里。“许文昌在吗?”一名三十多岁穿着粗布棉袍的士子,走来忐忑地行了一礼。陈济川说了几句,但见许文昌脸上露出大喜之色。这等喜悦之色,犹如许文昌刚刚榜上提名了一般。一旁众人看了也无不羡慕。“学生谢过陈管家。”“先不着急谢,还是见过老爷再说。”当下许文昌由陈济川领路,走至天井旁林延潮的书房。书房中点着炭盆,比天井温暖许多。许文昌向正在伏案批改文章的林延潮拜下道:“学生无锡茂才许文昌拜见状元公。”林延潮停下笔,转过身对许文昌笑着道:“你的文章我看过了,如欲折衷天下之义理,必尽考详天下之事物而后不谬这一句,于我深有所得。”“谢状元公夸奖,学生于事功之学不过初窥门径,愿拜入状元公门下穷极此道。”说完许文昌双手捧起自己的门生帖子和文章。林延潮从许文昌手里接过帖子和文章,交给一旁的孙承宗后道:“从此以后你记名于我门下,但能不能出师,要看你平日所学,为人品行。”许文昌大喜道:“弟子记住了,多谢先生。”古人一般师生之间,都是称先生。若学生对先生,表示更进一步尊敬,则可称老师。比先生,老师更进一步的,就是称夫子了,这好比学生把老师,当作孔圣一般在心底敬仰了。王世贞就曾讽刺,说官场门生称座主,不过是老先生,但严嵩当国时,就有门生谀称严嵩为老师,更有甚者,竟称严嵩为夫子。林延潮笑了笑,见许文昌无比郑重地行叩头之礼。之后下人捧上茶来,许文昌郑重其事地端过茶来向林延潮奉上。林延潮喝了对方奉上的茶水,看了一眼呈上的拜师礼,然后离椅将许文昌扶起:“以后需勤学勉力,不可懈怠。”如此师生名份就这么定下了。许文昌走出门后满脸喜色,神采飞扬,不少士子见了这一幕,都是羡慕,一并上来向他祝贺。“许兄,先我等一步!”许文昌笑着:“侥幸而已。”众人仔细打量许文昌,也不见得对方多出色,反而他的布袍不起眼处打着几个补丁,不免心想他能得林三元赏识,我又为何不行。也有人想,听闻名师择徒极严,我以为状元公身为帝王师,眼界不同于常人,却不想不严于择徒。林延潮择徒确实不严,因为所用是宽进严出的标准。儒学从没有道不可妄泄,法不可轻传之语。儒家先贤讲学时,一贯主张你只要肯来听我讲课就是我的弟子,甚至你心底不认同我也没有关系。甚至人戏称,你教你,并非是我认可你,只是我这个人爱诲人不倦罢了。你拜在我门下从学,要我认可你,就必须出师。比如孔子以诗、书、礼、乐教授门下三千弟子,但最后能贯通诗、书、礼、乐,身兼六艺者唯有七十二人,这就是七十二贤的由来。三千弟子,名着青史不过七十二人。孔子实行的就是宽进严出的标准。如此对弟子约束自是极宽,儒学从不讲一人终生只能拜一师,你拜在我下读书,也可摆在别人门下。孔子门下弟子除了颜回都曾去听少正卯讲课,孔子知道了也没有约束弟子,说你不准去,两个你只能选一个。还有就是拜师礼也是随意,儒家讲究的是心仪成礼,辅以束修而已。如孔子弟子中子贡富甲一方,以重金资助孔子周游列国,子贡之赠,孔子没有辞。还有穷得响叮当,又想拜在孔子门下的士子,孔子说也行,自行束以上,吾未尝无诲焉。大意是孔子说,自行带一束肉干向我拜师的弟子,我从没有不教的。若孔子认钱不认人,如颜回、子路、卜商、冉求、仲弓、原宪、伯牛等出身寒门的学生,都无法成为他的弟子。见许文昌一副穷困潦倒的样子,众书生们不免问许文昌,你给了状元公多少拜师礼。许文昌惭愧地道:“不过六礼而已。”拜师六礼即芹菜,莲子,红豆,枣子,桂圆,干肉。这是民间拜师再简单不过的礼仪,但此区区六礼就能拜在当今帝师,翰林学士,三元及第的林延潮的门下,这是何等便宜之事。在场大多数拜师礼带得不甚重的书生,都是松了一口气。不过也有人却眼珠一转,将所携的拜师礼,偷偷减了些分量,更有甚者……片刻后,书房里一名士子向林延潮行礼后道:“禀状元公,学生家贫,不能支束。”林延潮搁下笔上下打量了这名士子,确实不甚富裕的样子,然后点点头道:“此无妨,可缓一段时日,但束之资却不可不纳。”林延潮也是随意之人,若是每名弟子各个都有子贡之财,那当然最好,但若是没有也行,肯给干肉的也行。林延潮这么说后,这士子没有丝毫感激,反而理所当然地道:“学生有颜回之志,亦有颜回之贫,听闻状元公也是贫寒出身,当知我等之穷苦。今日状元公得志,却索束之资,岂非忘本。故而学生恳请状元公免去束,待宽裕后再偿。”林延潮淡淡地道:“不错,你的束之资不在我眼底,但古人空手不相见,空手拜师,此非礼也。你还是先回去,想通了这个道理再来。”“学生……”这士子还要说话,却被一旁陈济川打断道:“老爷已是发话,这位兄台还是先请了。”见陈济川逐客,那士子只能离去,走到门口,突愤然转身道:“状元公,学生闻圣人之教,在于谋道不谋食,忧道不忧贫,如颜回一贫如洗,但先师对他却赞誉备至。”“弟子愿以颜回事先生,状元公为何不能如先师待颜回。吾此来以为状元公乃雅量高致之士,但今日见之不过尔尔,若今日之事为外人道之,天下之人会如何看状元公?”闻言林延潮眉锋一动:“站住!”这名士子以为得志,停下脚步负手问道:“状元公,有何高见?”林延潮摇了摇头道:“汝非颜回也。我问你功字怎么写?”“一个工一个力。”林延潮道:“不错,功字从力从工,以劳定国也。无力焉能言得,无力焉能言道。”“汝不自行束,从我而学,与不劳而获何异?此非事功之道,也不成礼数,故而还是请你另择名师吧!当然你也可道与外人,看看天下人笑话的是谁。”那士子听后无言以对。顿了顿林延潮又道:“你非吾徒,这句话我本不愿教你的,但教了你,你需有所偿。”那士子道:“学生身无分文,状元公还要怎么办?”林延潮点点头道:“身无分文那无妨,济川,将此子给我丢出府外!”陈济川冷笑一声,招唿几名孔武有力的下人进屋将这名士子拿住。“此有辱斯文!”这士子叫道。但是却无人理会。片刻之后,陈济川拍手而去,但见林府门外的雪地里,这名士子四脚朝天地摔在上面。(未完待续。。)(三七中文www.37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