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军的动向自然被对面的建州女真观察到,不过如此厚实的雪地,想要快速出动也不那么容易,对面是不是设伏也难说,所以这边没有出击,只是安排一哨兵马做出防备。他们对赵家军这个行为只觉得可笑,打扫这么多雪很是劳累,消耗士兵的体力,这天气还是阴着,大战在即,就不能养精蓄锐吗?可对方扫雪预备战场,从某种意义上也是占了先机,建州女真这边必须要做出应对。又过了一天,天空还是没有放晴,但建州女真的骑兵开始列队出营,不过骑兵们没有冲向赵家军的预设阵地,反倒是列队在雪地上来回跑起来。下过雪的天气变冷,大军到达五十寨驿和永宁监城后就开始扎营整备,在寒冷天气里马匹没有充分的活动很麻烦,在这样的状态下直接上战场,伤人伤马,就不要提什么上阵冲阵了。所以接着踏雪的机会遛马热身,从某种意义上也是一举两得,一队队骑兵集结,在雪地上踩踏而过,这个法子倒是比赵家军的好用不少。开始时候,四蹄踏雪还很安静,后来随着雪地硬实,蹄声渐渐响亮起来,轰隆隆响成一片,这其实还不是万骑齐出,但声势已经惊人,算得上提前耀武扬威了。“这堆雪墙还真是麻烦,骑兵很难过去,步卒翻过去肯定要费力气!”远远观阵的阿敏苦恼说道,站在他身旁的一干人都是差不多的念头。雪墙高丈余,宽几丈,绵长几里,这等于是平地立起一道墙来,而且这等扫雪起的雪墙很松软,根本没办法承载骑兵的重量,只怕跑上去就要陷进去,就算步卒也不那么容易,这等于凭空延缓阻碍了攻势,多了一重麻烦。“这帮汉狗就是老鼠崽子,遇到硬碰硬的时候就缩了,弄出这么个东西烦人。”“倒也未必,他们既然敢出城扎营,也是要打的,这雪墙挡着咱们,也拦着他们,无非填一拨人进去。”相比于阿敏的愤怒,济尔哈朗的判断反倒相对冷静。到了这个当口,不管大家怎么瞧不起故事演义里描述的战斗,两军之间恐怕就要和故事里的一样,到了一个四方平整的战场上,各自陈设阵势开打,看着就好像搭台唱大戏一样,但没什么别的选择,尤其是一方求战求速战的情况下。看着已经清理差不多的雪野,还有横亘在双方大营之间的绵长雪墙,大家都知道大战将近了。“那雪墙对我们是麻烦,可不能把雪墙修到两翼和后面去,那不是把自己朝口袋里装吗?”赵家军对那雪墙也有自己的看法。陈列阵势的战场很宽大,雪墙所在的位置已经是前线的前线了,所以天黑之后也没可能在那里放置哨兵。从前赵家军扎营之后,都在布置暗哨上很用心,可辽东入冬之后这法子却不能用了,暗哨没有取暖的装置,往往又没有避风的处所,在外面很容易被冻伤冻死,不过在这样的恶劣天气下,敌人想要偷营夜袭同样很难,所以都是哨位多设,巡逻勤勉。在这样的情况下,雪墙那边实际顾不上,而寒冬夜长,天黑下来之后更注意不到。等到了第二天的时候,却发现白色的雪墙变得脏污一片,派人看过才发现雪墙当中那段被人撒上了炉灰泥土,眼尖的人还发现,那炉灰泥土里还混杂着粗盐。赵家军这边还有点糊涂,但出身辽东的人很快做出了判断,建州兵马想要雪快些化,所以用了手段,这撒灰掺盐的化雪手段还真就是老辽东才懂,不过建州这边也下了血本,虽说辽镇不缺盐,可盐也不是那么便宜的。天依旧半阴不晴的状态,中午时候,出太阳的时间多了,看得到雪墙迅速融化下去,等到第二天下午时候,那雪墙已经拦不住什么人了,雪墙所在的区域则是结了一层并不怎么滑的冰面。当看到雪墙化到这个程度的时候,双方都意识到一件事,要开战了,各自大营中都开始紧锣密鼓的准备起来,从主将到下面的兵卒,到这个这个时候反倒松了口气,这样不知何时开打的等待实在太煎熬人。不知道多少人夜里辗转反侧,天将亮的时候,火头兵已经开始操办早饭,各级军将叫醒自己的部下开始集结准备,再怎么谨慎,这样的动静也瞒不了人,双方大营瞭望高处都发现了对方的动作,大战就在今日,没意外可讲了。当天彻底亮起后,大家才发现一件事,天又重新阴沉起来,可到这个时候,谁还会在意这个,再说了,不管出不出太阳,这天气都是一样的冷。吃过早饭,收拾整备的士兵们开始列队,而他们的团正团副则是被召集到暂编第一师师正陈昇那里,要进行战前的布置。在议事前,陈昇吩咐卫兵撤下了军帐中的取暖铜炉,并掀开了厚重的毛毡门帘,略微浑浊的空气散去,屋内屋外一般冷冽,让人提振精神,些许困意都消散无踪。鲁大站在陈昇左手第一位,右手第一位是巴音,庄刘则是站在左手第二位,排列顺序,大体是负责单独方面的将领,然后是第一旅的将领。陈昇观察着手下人,除了骑兵第二团的团正巴音之外,其他人年纪都不大,陈昇愣了下后,脸上浮现自嘲的苦笑,他想起自己也比团正们大个一二岁,实在没什么资格说旁人如何。自从掌握一团到一旅再到今天,陈昇时常有种错觉,那就是自己已经四十出头,不光他这么想,旁人也这么认为,之所以如此,原因也很简单,从少年厮杀到统带大军,正常人的确要经历二十余年才能达到,还要出身世官,而且没有一步行差踏错,可陈昇却只用了十年而已。这些年过去,陈昇时常回想,他总觉得这十年好像旁人的百年,所见所闻所亲身经历的,实在是太多太多,想到这里再想想赵进,更觉得不可思议,自己这一切都是赵进给予,而且还给予了几个人,还做了那么大的局面,那才是真正的匪夷所思。陈昇很快收束了自己的情绪,现在可不是感慨的时候,他扫视了下两边的将领,发现每个人都很沉静淡定,各个军姿严整。“你们倒是见惯了市面啊!”陈昇难得的笑骂一句。虽然部将们的反应中规中矩,可大家相处多年,陈昇还是看出了更多的东西,下面没什么人紧张,最多有一点兴奋,甚至连这个兴奋都不多。陈昇对自家的战力很有自信,不过也考虑到建州女真这次出动了近五万人更有万骑,自家更是在天寒地冻的辽镇作战,天时地利人和皆不在己方,众将难免会有畏难情绪,没曾想却是这般好整以暇。本来临战训话要给大家打气鼓劲,可看到这个反应,陈昇所说的话就变了,他面色严肃,扫视众人,森然无比的说道:“此战关系重大,只能胜,不许败,不得骄傲轻敌,慎重对待,不然的话,军法决不轻饶!”“遵师正军令!”众人齐声答应。如果有建州那边的人在,听到这军帐中应答,只怕要瞠目结舌,你赵家军才一万多些,建州女真是你们几倍,更有近万骑兵,而且还是客场作战,你不说什么绝境求生,居然说不要骄傲轻敌。尽管众人回答的肃然,可陈昇依旧不满意,继续说道:“将军常说用兵要如猛狮搏兔,即便是占尽优势也不能轻忽,战场之上稍有不慎就要被敌人翻盘,何况鞑子数万大军,近万骑兵,事关生死,事关将军大业,诸位可知道了?”“请师正放心!”众人又是躬身说话,抬头之后彼此对视,总要有人出头说点什么。眼下这个场合中,唯一有资格开口的只有鲁大,他可是跟随赵进不比几兄弟短多少的,鲁大虽然木讷朴实,可这么多年下来,久在高位,该有的反应也都有了。这边鲁大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师正,兄弟们不会轻敌,大伙都有底气,从前不知道鞑子成色,可皮岛那边,金州复州两处,咱们都已经称量过了,也不比明军难打太多,再说了,赵家军这么多年,什么战事也没马虎过,管他是什么,咱们都会如临大敌对待,这是进爷教咱们的!”听鲁大这么说,陈昇呼吸两口点点头,却发现自己有些过于紧张,反倒是下属们正常的淡定。“西边是海,东边是山,又有大雪,战场就是彼此营盘间的地带,不会有什么迂回包抄,想要攻击侧翼也会花费太多时间,战斗会很简单,就是大军正面碰上,勇者胜。”一方近五万,一方近两万,两支军队排兵布阵之后,两侧已经没多少空间可供腾挪迂回了,更不要说彼此间只是清理了比阵势大一圈的雪地,想要做什么大范围的迂回机动,那就被厚实的积雪阻碍,这深一脚浅一脚对步卒骑兵行动都有很大耽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