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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祁镇绷紧的脸色缓缓舒展开来,对着他淡淡一笑,“还是你懂事,郭聪没有向朕开口,也是你嘱咐的吧?”
“郭聪对艾御史的死是很歉疚的,他曾亲口对臣说未能办好皇上交代下来的差事,以致于无颜面对艾御史家的孤儿寡母。这五百两银子他掏得心甘情愿。”杨牧云面色平静的说道。
朱祁镇点点头,悠然道:“他能这样想那就很好,”瞥了杨牧云一眼,“你也很好,所想和所做都很周到,甚合朕意,”接着微微一笑,“朕让你在殿外跪了这么多时辰,你不会在心里怨恨朕吧?”
“此乃臣咎由自取,理当受罚!”杨牧云身形稍稍一躬说道。
“可朕先赦免了朱仪,你会不会觉得朕处事不公呢?”朱祁镇紧盯着杨牧云问道。
“若非如此,臣又如何能够尝到贵妃娘娘亲手做的糕点呢?”杨牧云迎着朱祁镇的目光淡淡的说了一句,两人的目光对视片刻,同时脸上露出会心的一笑。
“你跪了这么久,应该累了吧,”朱祁镇抬高声调说道:“小凌子——”
“主子爷!”小凌子连忙闪了出来。
“去,给朕搬一把椅子过来?”
“椅......椅子?”小凌子一愕,瞅见立在一旁的杨牧云,恍然悟道:“奴婢遵旨!”很快转身退了下去。
“皇上,”杨牧云说道:“臣真的没事,臣练过武,在殿外静候皇上只当是打坐练功了。”
“哦?”朱祁镇目光一转,“朕也闻听杨卿武功非凡,不知所学何门何派,又是拜得何人为师?”
“回禀皇上,”杨牧云略为犹豫了一下说道:“臣自幼在湖州府学读书,一日遇见一老丐沿街乞讨,心生怜悯,便领回家中,孰料他竟身怀武功。他感激臣将他收留,便教授臣武学。”
“嗯,”朱祁镇似乎对杨牧云讲的故事产生了兴趣,“那老丐呢?他还在你家中么?”
“回皇上,他数月前便离开了臣家,臣也不知他去了哪里。”杨牧云心中一阵忐忑,生怕皇上再问下去。
朱祁镇听了只感叹一句,“真奇人异士,就像本朝的三丰真人一样犹若闲云野鹤,行踪飘忽不定。”
这时小凌子搬来一把椅子放在杨牧云身侧,便退了下去。
“杨卿,坐吧!”朱祁镇没有再就刚才的话问下去,话锋一转,问道:“艾御史家今天来吊唁的人多么?”
“皇上,艾御史在朝中交往不多,来吊唁的只有几位他的陕西同乡还有都察院的几位同仁,此外再无别的人了。”杨牧云依言而坐,身子却向前倾。
“可有京中的大人物派人来吊唁么?”朱祁镇又问。
“没有,艾家居处简陋,屋内陈设简约,而艾御史本人又未官居要位,臣也并没有打听到他曾依附于何人。”杨牧云一五一十的答道。
“没打听到不代表没有,”朱祁镇乜了他一眼,“自太宗皇帝将都城由金陵迁至燕京以来,就风波不断,一些元老勋贵并不愿跟着太宗皇帝北来,也难怪,六朝金粉地,秦淮烟雨楼。江南的纸醉金迷非北疆的大漠风沙可比,人堕于其中,极易消磨壮志。太宗皇帝大行后,皇祖继位,听一些大臣的劝谏,便动了将都城迁回金陵的心思,孰料不到一年皇祖便随太宗皇帝去了。然后就是父皇继位,父皇曾随太宗皇帝征战漠北,久居燕京,对回迁金陵的言论严厉予以驳斥。但有些人还是不死心,明里暗里借一些由头鼓动朝里的言官上书朝廷说定都燕京的种种不好......”
“皇上觉得这些上书迁都的人都有人在背后指使?”
“你不觉得奇怪么?”朱祁镇悠悠道:“许梦言,吏科给事中;梅远亭,户部主事;俞绍文,光禄寺少卿;艾文嘉,都察院监察御史。这其中可有一位朝廷的一二品大员?没有,全都是六七品的小官。国本大事岂是他们能妄加置喙的?若说背后无人指使,那可就真见了鬼了。”
“皇上圣明,”杨牧云说道:“臣却未及虑于此。”
朱祁镇长叹一声,“朕纵然不及太祖太宗,可也不是一个昏聩懦弱的君王,一次鞑子小小的入寇,他们便以为朕吓破胆了,更以此要挟朕迁都,朕一定要把他们挖出来,重重惩处......”说着看了杨牧云一眼。
“皇上,”杨牧云脸色有些为难的说道:“其他几人尚可暗中查探,但艾文嘉已死了,他背后这条线恐怕就不好查了。”
“未必,”朱祁镇眉尖微微一挑,“几个人都是上的迁都的奏疏,偏偏他却死了,这其中一定有古怪!”
“可他确实是自......”杨牧云杀字还未出口,就立刻顿口不语。
“有时眼见的不一定是真实的,”朱祁镇慢悠悠的说道:“就譬如你与朱仪交手,旁人可以认为你是因为不敌他而苦苦躲闪,而朕观之,你的武功远在他之上,你之所以不还手,不过是戏弄他罢了。”
“皇上英明!”杨牧云这次是心中由衷的佩服。
“喏,这几封奏疏你帮朕看一下,”朱祁镇说着将几轴奏章向杨牧云递了过去,“看看他们所写有什么不同?”
杨牧云忙起身上前伸手接过,展开来仔细看了看,然后合起又恭恭敬敬放回御案案头,见朱祁镇一脸询问之色,便道:“皇上,奏疏上所说大同小异,只是劝谏的迁都之地不同而已,他们根据各自籍贯推荐自己家乡,这原本无可厚非。只是......”
“只是什么?”朱祁镇脸色一动。
“臣仔细看了看艾御史的奏疏,觉得上面所写跟他生前在奉天殿上所说好像少了点儿什么?”杨牧云蹙着眉头苦苦思索道。
朱祁镇目光一凝,“有何不同你但讲无妨,在朕面前你勿须有任何忌讳。”
“皇上......”杨牧云眼中目光一闪,微一迟疑但还是答道:“昨日臣也在殿上,只见他侃侃而言,面对皇上的质问,仍铿锵以对,不曾面露惧色,可最后导致他心绪大乱的是这样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