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杭府九流堂,表面只是一间普普通通的酒楼,东家也是余杭土生土长的人,酒菜也并不出彩,可是有一种名为套餐的外卖倒是有点小火,因为便宜,量足,故而深受简约之人爱戴。董策身披黑裘负手而立,站在酒楼顶层的窗前,看着外面的冰雨愣愣出神。“吱呀”一声,房门开启,一位中年男子在两名九流堂弟子的押解下,步入房中。“你们门外恭候。”董策让九流堂弟子出去后,转过身,伸手示意中年男子坐下,道:“久仰陈阁主大名,初次见面,在下董策。”“国师礼重了。”见董策作揖,陈彰慌忙站起回礼。“坐吧。”董策自己先坐下,看着有些拘谨的陈彰,道:“先前琐事繁忙,没时间见你,我一直很好奇,以陈阁主的能耐,为何一直助纣为虐?”陈彰谦卑的身子微微一震,他缓缓抬头看向董策,摇头道:“言重了!”“呵。”董策往椅背一靠,十指交叉盯着陈彰道:“你的意思,山河社没有残害百姓?”“难道朝廷一直善待百姓?”陈彰言词突然犀利起来。然而董策却道:“你会错意了,我们所处的阵营,是山河社与衍教,与朝廷无关。”“这……”对于董策跳脱似的说话方式,陈彰还真有些不习惯。“再说,朝廷是祸害没错,但你们呢?雪上加霜?”陈彰苦涩一笑,点头道:“国师说的没错,山河社的确做过很多错事,我们都是泥腿子,可你想过吗,朝廷……不,那些士族邪教如果不欺压我们,会有山河社吗?”董策点点头,好奇道:“这就是你们祸害百姓的理由?”“没有理由,只为活命。”陈彰语气决然。“很好,能沟通。”董策居然一笑,赞同道:“所谓的大仁大义,如天上的浮云,先辈的付出换来后辈的享受,这是很公平的事情,我衍教崇尚能者多劳,多劳者多得,此劳是力,更是脑力,废话不多说了,我想,百里霜应该在白莲教站稳脚跟,如果你不想她死,帮我。”“你……果然是你故意放走她的!”陈彰只是一愣间,脑海中便想到了一种可能,脸色当时就白了。“算是吧,而且……”董策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信,递给陈彰。陈彰快速打开,没等他一目十行,只瞧那字迹顿时整个人瘫软在了椅子上。“怎么可能?紫月她怎么可能,你……咳咳咳……”陈彰指着董策,浑身哆嗦的不停。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收到的消息是两女离开,而非三女了,不是因为最后的女人成了尸体,带不走,而是眼前的人早早就计划了一切,让所有人都以为三个亲如姐妹中的一个已经死了!偏偏,逃走的两个女人中有一位确信她活着,但她不敢告诉姐姐,她怕,怕说出来妹妹就真死了!整条线,已完全被陈彰串连了起来。百里霜睚眦必报的性格没有谁比陈彰更清楚,不出手则以,一出手必叫你家破人亡,这样的性子太狠太毒,太过极端,也太好利用!百里霜是聪明,可是她的性格注定了她有致命的缺点,明白这一点后,陈彰岂会不知董策的全盘计划!说实话,如果陈彰没听到董策这番话,他也想不出百里霜要如何报复董策?但一提到白莲教,又看到这封信,陈彰瞬息间便能将这些全部串连了!要让董策死,而且是一无所有的死去,那衍教就不能存在,可是如今衍教已贵为国教,百里霜想要将它毁灭唯一的办法就是灭了这个国!当然,如果她创立教派能胜过衍教,将它挤下神坛也一样,可是陈彰无论怎么想,都觉得是天方夜谭。胜过衍教?笑话,衍教到底有多少本事,根基有多深,如今明面上除了董策还有谁能知晓?河北太平道与百里霜有不共戴天之仇,选择蠢蠢欲动的江南士族那更不可能,百里霜最憎恨的便是士族,故此她唯一能选择的去处便是没有仇怨的白莲教!“她是犯下了错,可你直接杀了她不行吗?”这一刻,陈彰头一次盼望百里霜在那场浩劫中死去,一了,百了。“人尽其用,杀了,可惜了。”董策的话何等的冰冷无情。陈彰突然从椅子上起来,但他却不是要和董策拼命,而是慢慢的跪了下来,双眼通红,语气哽咽的磕头道:“国师您大人大量,她不懂事,求你给她一个痛快吧!”陈彰拜求,是因为他想到了百里霜机关算尽后,要面对的,不仅有功亏一篑,还有一同成长,那亲如妹妹之人的痛心背叛!陈彰真的不希望看到,听到,这样的结果,这比山河社的灭亡更令他肝肠寸断!百里霜曾经什么也没有了,她给自己活下去的理由就是复仇,而今,已是大仇得报,却偏偏,在她积累的这些年月里,生命中出现了两个女孩,同样的父母双亡,受士族迫害,使得她的心慢慢解禁了,渐渐有了一点人情味!然而,董策的一盘棋却要将这些都从她身边夺走!陈彰不知,这人的心到底有多狠?霜儿与他比起来,简直是树荫与夜幕争黑。“你放心,她没你想象的那般脆弱,最终的结果,只会激发她对我更深的恨,有着股执念在,她就能好好的在这个世界活着。”董策的话让陈彰感到是难以置信,眼前的人,似乎比他更了解他亲手养大的女孩。“当然。”董策突然话锋一转,道:“事成之后我必会派人杀她,如果你不想她死,只能和我合作,干得好,我不介意让她们三女重逢,当然,是活的!”“你想让我干什么?”陈彰表情已经陷入木讷。“你是聪明人,而我,最喜欢用聪明人!”董策说完起身,丢下一句“等我安排”后拉开房门,踱步而出。楼外,雨水夹杂着雪,在这严冬显得是那么的令人心寒。陈彰自由了,九流堂弟子不再理会他,任他自由活动,想去哪就去哪。可陈彰走不了,而且,连向百里霜透入一丝消息的想法也没有,因为他是聪明人,知道把消息传过去,不论百里霜收没收到,那结果绝对只有更坏。董策对他的安排很快下来了,万三钱庄掌柜子!对于万三钱庄的操作,说实话,陈彰很是震撼,但更震撼的是在这几日里,董策的不吝赐教!能做国师的人果然非比寻常,其想法的新颖,对钱的运作和掌握都是他远不能及的。可是他的心似乎死了,很多事情他的确能做得很好,也有自主,奈何,不会笑了,而一个不会笑的掌柜,多少会让人看着不舒服。这一年即将过去,余杭府百姓为过年的准备,是唯一让人看着有些心暖的景象。而陈彰,却孤身一人,在早黑的夜幕下,如行尸走肉般拖着疲惫的身子,与左右喜庆的百姓显得是那般的格格不入。“子明。”突然,陈彰浑身一震,愣愣的转过身看着后方街上站立的一名道人。“大哥!”陈彰瞬间潸然泪下,却面露笑容的一步步来到道人面前,上下的看着道人感叹道:“你终于……肯见我了!”玉慈扶住颤巍巍的陈彰,看着他憔悴的脸色,默然片刻,道:“前面酒肆坐一下吧。”“好。好!”陈彰笑容更盛,与玉慈一同进入了酒肆。两人说了很多,陈彰也没有隐瞒的把董策的计划全盘告知玉慈,因为他知道,或许当今世上唯一能让百里霜解脱的,只有此人了!然而听完陈彰的话,玉慈居然摇头道:“我无法解开她的心结。”“为什么?大哥你如此聪慧,能力超群,怎会没有办法?”陈彰如抓住救命稻草般死死握着玉慈的手腕。“唉。”玉慈长叹一声,道:“如果我可以,不会有今日了,但……”玉慈顿了顿,伸手将陈彰紧握的手掌轻轻拿开,又重重的拍了拍,才道:“放心,我已有妙计!”“当真?”陈彰死灰的眼中瞬间绽放光彩。“董策小儿既然连我都敢算计进来,那就看看谁的心更狠了!”玉慈眼中毫无杀意,反而是戏谑之色,他压着极低的声音对陈彰说了一番话后,陈彰傻眼了!“大哥,你……”陈彰不可置信的看着玉慈,他怎么也没想到,身为玉慈真人的大哥居然这么狠!“哈哈!”陈彰突然又狂笑起来,拿起酒杯一饮而尽,痛快道:“好,这比釜底抽薪还厉害,事成之后我料他国师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扭转乾坤了!”翌日,容光焕发的陈彰来到万三钱庄,刚进门便让董策眉头一皱。“新年未到,你倒是先迎来春天了。”陈彰一愣,但很快就回过味来,苦笑摇头道:“我负责的那项投资昨日终于有起色了,如果运作得好,至少能给钱庄带来三千贯的收入,心情自然好了。”“说得好像你这些日子的坏心情都跟这项目有关似的。”董策明显就不信,但他也不深究,陈彰能真正用心做事对他而言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