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直白的询问,并未让马阳着恼,老人缓缓回道:“我被圣上遣来边疆,正好去了凡俗干扰,安心著书,哪里都是一样,只是听闻青昌城乱,有妖邪横行,所以过来,希望能教化一城,不求妖邪向善,至少能不为恶,不再扰民安宁。”“果然如此!”听了这话,邱言心下了然。他三ri来夜晚听书,魂力越发jing粹、壮大,感受到书声里有股沛然之力,能安定人心,去戾气、生祥和。如果经年累月的持续,潜移默化,就算是没有踏上xing命修行的凡人,一样能得到益处,心宽体康,延年益寿。而对修行之人来说,影响更大,邱言分身的记忆里本就沉淀文章,被书声调动出来,便有如鱼得水之感;而普通的妖魔邪修、心术不正之人,则难免抵触书声,自会受到镇压,不过,若是愿意倾听,沉浸书声,也会慢慢得到益处,循序善诱。“不仅如此,自他入城之ri起,每天夜里诵读文章,书声在天际回荡,传遍整个县城,近似于一个神祇将法域笼罩城池,让妖邪之徒心生顾忌,不敢再肆无忌惮。”邱言当ri进了远宁城,一步踏入,就感到了城隍法域的存在,但来到青昌县,不仅没有感受到法域,反而是在光天化ri之下碰到了三魄老妖,那妖怪毫无顾忌的杀人吞魂,还要显化原型,便是因为城中神道凋零,妖邪才能百无禁忌。现在马阳读书,隐约弥补了神道缺失,也是邱言不再急着探查陈府妖踪的原因。“不只是神道补缺,就连城中饥民都能受惠,更让妖邪不再视民草芥,防止再次出现左渠村那样的惨案。”想到这里,邱言对眼前老人不禁有些佩服,手段看似简单,但效用无穷。“早就听闻老相国心念万民,传言不虚。”这句话不是邱言杜撰,读书人自有一个圈子,无论贫富,都会有心无意的注意士林风闻,而似马阳这样的人物,更是士林之中的主角,一言一行,备受瞩目,多方流传。马阳却摇摇头:“民为国之根本,为民做事不值得赞,乃为官本分。须知民能载国朝,亦能覆天下,民心所向,大势所趋,不能有一丝轻视,与民有关的事情,再平常的,都不能当成小事。”“老相国所说发人深省,可世上能这般想,又这样做的人,怕是寥寥无几。”马阳点点头,继续道:“所以要设法让此念深入人心。上古至今,朝代更替,能做到这些的人并不算少,也有不少反例,若是人人都能明史,以史为镜,明得失,知进退,懂道理,自是天下太平。”“难怪老相国这几ri读的,都是正史里的句子文章。”邱言也点点头。马阳回应道:“我并非只是单纯读史,还要温习一遍,从新整理,将人皇治世一直到先帝统国所历之事,重新梳理,写成一书,以方便后人查阅,可以从中明理。”听了这话,邱言倒吸一口凉气。“难怪!难怪!难怪他要用那么多车去拉书,想要修史,这人的魄力……”一连三个难怪,道尽了邱言的吃惊。这可不是什么小事,古来写史,本就非凡,每代的正史都为千百人一同编撰,鸿篇巨著,浩如烟海,想全部读完,不知道要花上多少年,而马阳却说要从上古人皇时代开始,整理正史,这就不光是要读完,还要读通,这样整理出来才能不出错漏,方便后人研读。“听他的意思,还要借古喻今,给人世留下指点,这就要重新编著,还要加上注释、认知,旁征博引,这……岂是一人之力能做到的?不过,从刚才的事情能够看出,这位老相国在xing修上颇有成就,许是要借此成事。”想到这里,邱言没有藏着想法,直接问了出来,没想到马阳却摇头道:“我知道有xing命之道的说法,但这是个人之道,修的再高深,也只限于一人,若花费时间在这个上面,哪还有jing力去做事,你也是修行之人,当知晓我这番话的意思。”“嗯?”邱言听了,却更是疑惑,“难道老相国并未修行?那刚才怎么……”“咳咳!”马阳又咳嗽两声,没有回答,而是讲了一个故事,“我曾有个想要修道的好友,他对道教典籍如数家珍,却苦无高人指点,一直找不到超脱之法,直到一ri,他与我泛舟湖上,忽而长啸,然后便道‘我求超脱,但谁人曾予我束缚’,最后驾云而去,从此不见踪影,乡人都说他已经是神仙中人了。”一朝顿悟,一步登天!说完这么一个故事,马阳便闭口不言。邱言则是沉思起来,咀嚼着那句话。“‘我求超脱,但谁人曾予我束缚’,这话的意思,是一个人追求解脱、不被束缚,却问到这束缚是谁给予的、从何而来,言下之意,就是说……”邱言念头急转,生魂所化的身躯表面泛起涟漪,整个人越发透明,显化出一道道裂缝,最后“啪”的一声,人影破碎,重新化作无形生魂。“多谢相国指点,”生魂中传出一个声音,“只这一句,就不虚此行,只是晚生还有一事不明,请相国明言,何故让晚生进来,又谈及著书,出言指点?”“你魂中有文,算是读书种子,虽走超凡之道,却行凡俗之举,这几ri施粥放粮,坊间多有传闻,和你说话又有什么打紧?”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不过,圣贤不语怪力乱神,又说敬鬼神而远之,就是告诫我辈自食其力、自强不息,你虽有神祇眷顾,但牵扯太多不是好事,ri后科举做官更要注意,好了,去吧,明ri再来听我读史。”说着,他摆了摆手,邱言便感生魂失重,狂风呼啸,好似跌入了无底深渊,心下一惊,念头炸裂,劲力便涌了出来。咚!撞击声中,他猛地从椅子上起身,撞在了桌角上,打翻了笔筒,几根笔顿时滚落在地。但邱言根本顾不得理会,愣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眼眸一动,发现窗外光亮,这才知道已经是早上了,回想昨夜种种,宛如一梦,当真生出几分庄周梦蝶的感觉来。就在这时,屋外突然传来轻响,然后房门一开,潘蓉娘端着碗走了进来。ps:感谢大理的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