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澜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么请问鱼长老,所谓道心唯艰,在您看来,何为道?何为心?”
陈履安干咳一声,悠然说道:“这个嘛,等你修到虚空落地的时候,你就可以成道了。”
华澜庭莫名所以,紧追不放又问道:“敢问什么时候虚空可以落地?”
陈履安又清清嗓子,煞有介事地回答:“待到你成道的时候。”
华澜庭木然:“这,也太玄奥了吧。”
陈履安哼哼两声:“此乃禅机,大有深意,看你的悟性了。”
“禅宗为什么经常问鸡答狗,指东道西?所谓问无定人,答无定法。问者的根性不同,回答的方式也不同,这就叫因材施教。”
“能否成道、何时成道,从根本上就是不可预知的。对一个不可知的问题,以头带尾,以尾说头,就是最好的回答方式,如此首尾相顾,循环往复。”
“即便如我,亦不敢妄言道。道祖有言:道可道,非常道。意思是可以说的道,都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道。大家平常认为和所理解的道,都只是道的一小部分。”
“又所谓知者不言,言者不知。强名曰道,只是为了表达,而不得不起了一个名字来沟通使用。我亦未得道,所以你问道于我,我只能勉强一说,你只好勉强一听。”
华澜庭似有所感,但那种感觉又如雪泥鸿爪、细雨梅花般不可抓实,索性暂且放下,又问道:“那何为心?”
陈履安抬手指天,黑暗的空间里豁然开出一个天窗,露出一片广袤的天空,清皎的月光和漫天星光洒下,并有朵朵白云飘浮,山峰、林木、溪塘、动物皆清晰可见,时有蛙声传来。
“你看那云,犹如我心。此心不动,随机而动。”
“云彩看似不动,但其实只要稍微等一会儿,它就大不一样。人们并不能说出这一刻的云是好的还是不好的,应该也不期盼它会变成什么样子。于是,一般也不会对它心生不满之意。”
“你认为云自在,你的心也就自在。但云卷云舒,恰似人生起伏。云其实是自在的。可是,人,并不自在。”
华澜庭闭上眼睛,思忖良久,突地豁然睁眼,继续问道:“前辈先前提到禅宗,想必对佛家亦有了解,我想问的是,道门与佛家有什么异同,孰高孰低?”
陈履安哈哈一笑:“小子果然聪敏。不错,老夫早先本为一儒生,后钻研佛学,再之后有幸拜入道门,是本门中少数同参之人,所以小有心得,不如与你分享一二。”
“于我道门立场,广义上的大道,可以说是包含所有的所有,道包括有形的和无形的,包括时间、空间、低维、高维,还包括黑道、白道、佛道、儒道、魔道等等,包括了所有的思想意识形态。”
“然而,正如先前所说,道只是一个名称。在更高的层次和境界上,儒释道三家都是一样的,就如同对于接近理想状态的人,称之为真人、至人、圣人、贤人、佛陀、菩萨,只是叫法不同而已。”
“不同领域之内的人,当他们进阶到一定的程度,实际上几乎都是差不多的。”
“所谓大宗师、佛菩萨和古圣贤,都是可以和宇宙与真理在云端直接对接的人。再往上是什么我不敢妄自揣度,但从已知的典籍琢磨,他们代表着作为一个生命个体可以追求的终极状态——
全然、全知、全能,并且忘形和忘情,却又温暖、安详、欢愉、自在,给人淡淡的喜悦感,而不给人强大的压迫感。”
“周易的核心观点之一就是:处经守常,通权达变——他们知道自己处于什么样的状态,并且守得住这种状态,但同时又对外界的变化非常敏感,能够积极地去拥抱变化。”
“这种状态,或许我们穷尽一生也达不到,可这并不妨碍你应该知道有这样一种境界存在,而且有人曾经到达过那里。”
“当我们心生怀疑、愤慨、恐惧、贪婪时,这是我们修正自己言行的一个坐标。”
“非要举一个例子的话,我想用一用儒家至高的仁这个字。”
“人们常说仁者无敌。仁可以是,却不仅仅指的是仁义、慈爱、善良、忠孝、具有同情心这些品德性格。”
“实际上,在我看来,仁应该说的不是一种品格,而是,一种能力!一种可以沟通顺应万物又不受外界左右的能力。”
“如此,才能称得上无敌。不然的话,你要知道,古往今来,具有仁心而不能成事或成道的比比皆是,哪来什么仁者无敌?仁者的人设就是周围简直特么的全是敌!”
“孔圣先师其实是一个把理想主义和现实主义融合的很好的人,他对君子之道充满了向往和追求,同时又对现实的残酷和人性的缺点所带来的种种危险,时刻保持着警醒。”
“如果只追求理想,很容易让自己陷入危险的境地;如果自甘平庸留在舒适区,而心中没有君子的理想,那么道义就很容易堕落。”
“至于说到区别,自然也是有的——达到顶峰的路径与方法不同而已。”
“所以道家认为,很多事情只是不同,并无是非、对错、高下之分。”
“比如说我道门,虽然也讲求有教无类,但是会从德行和资质上挑弟子的。我们认为许多人许多事,是有天命的,是讲天分的。修道是一条艰难之极事关生死的大事,道家不是很情愿去支持任何人都来尝试。”
“你看这山间的爬山虎,哪怕是面对一面岩壁,它依靠自己的力量就可以生长。换了葡萄藤,你不搭架子试试?”
“再看这仙人掌,没人管没人理也能照样活得好好的,你养盆蝴蝶兰试试?水多了死,水少了死,热了死,冷了还是个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