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令人陶醉的日子过了九年,顾太清甚至都快忘记了世间愁为何物。
然而好景有限,天妒良缘,贝勒王奕绘突然一病不起,不到一个月时间,就抛下了爱妻顾太清和一双儿女离开人世。
道光十八年,也就是顾太清守寡的第二年,她遇到了一件令人啼笑皆非的事。杭州有个风流文人陈文述,继袁枚之后大倡闺秀文学,培养了一批吟诗作对的女弟子。这年他突发雅兴,出资为埋骨西于湖畔的前代名女小青、菊香、云友等人重修了墓园,在当地引起一阵小小的轰动,为此他的那帮女弟子争相题诗赞咏,陈文述准备把这些诗编集起来,刊刻成册,取名《兰因集》。
为了抬高《兰因集》的声望,他让自己的儿媳周云林去央托表姐汪允庄,向大名鼎鼎的闺秀文坛之首顾太清求一首诗,以收入诗集中为诗集增色。汪允庄是顾太清做姑娘时的闺中密友,她特地从苏州赶到京城,奉托请顾太清赐诗,谁料顾太清对这类故作风雅的事情根本不屑一顾,害得江允庄只好悻悻而回。
然而,《兰因集》刊行后,陈文述特意托人送了两本给顾太清,裏面竟赫然出现了署名顾太清的“春明新咏”诗一首。顾太清哭笑不得,觉得此事太过荒唐,便回赠了陈文述一首诗:“含沙小技太玲珑,野鹜安知澡雪鸿。绮语永沉黑暗狱,庸夫空望上清宫。碧城行列休添我。人海从来鄙此公。任尔乱言成一笑,浮云不碍日光红。”
诗中将陈文述庸俗鄙劣的神态刻画得活灵活现,陈某见诗后气得直翘胡须,可又奈何不得顾大清。
这些事似乎就这么在轻笑浅骂中过去了,却不知一颗灾祸的种子已就此悄悄埋下。
随着时光的推移,丈夫离世的阴影在顾太清心中渐渐淡隐了一些,她又开始恢复了与京中文人雅士的诗词交往,太平湖畔的王府里又重新焕发了活力。与顾太清交往密切的诗友中,就有当时名扬天下的大文豪龚自珍。
龚自珍是浙江人,出身于书香世家,才华横溢,着作等身。他的诗词灵逸而深峻,深为顾太清欣赏。象龚自珍的“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之句,顾太清觉得简直可以作为自己此时生活情景的写照。她的辉煌时代已匆匆而过,现在纵使化为春泥,也可以好好栽培自己的儿女呀,诗句教会了她无怨无悔。
龚自珍进士及第后被授为内阁中书,现在已升为宗人府主事。这是个清闲无事的职位,这位江南才子才华无以施展,只好寄托于诗词之中,因而成了顾太清家中的常客。
龚自珍这家伙嘴贱手痒,没事写下了‘空山徙倚倦游身,梦见城西阆苑春。一骑传笺朱邸晚,临风递与缟衣人’。其时龚自珍文名已盛,一首诗出,基本上很快全京城就晓得了。这首诗后面有还有一句小注:“忆宣武门内太平湖之丁香花。”太平湖畔距贝勒王府不远外就有一片茂密的丁香林,龚自珍常流连其间,所以写了这首诗,这也罢了,但诗中提到的“缟衣人”是谁呢?人们一想就想到顾太清,因为她住在“朱邸”王府中,孀居的她又常着一身白衣裙,她与龚自珍是诗友,龚氏写成这首“情诗”不是给她还能给谁?
但风波就是从这裏开始的。当年受到过顾太清讥讽的杭州文人陈文述这时到了京城,他也看到了这首“己亥杂诗”,他没从诗中品出什么意境,却找出了一些微妙的把柄;大家都默认诗中的“缟衣人”是顾太清,而顾太清又名“春”,诗言“梦见城西阆苑春”,表面上是梦见丁香花,可骨子里谁知不是梦会顾太清呢?恰好龚自珍在写了这首“己亥杂诗”后不久,又有一阕记梦的“桂殿秋”词传世,词云:
“明月外,净红尘,蓬莱幽谧四无邻。九霄一脉银河水,流过红墙不见人。惊觉后,月华浓,天风已度五更锺。此生欲问光明殿,知隔朱扉几万重。”
当时那位陈文述看到之后如得至宝,觉得这根本就是龚自珍和顾太清月夜幽会的写照。
他将忆丁香花的诗和记梦的词妙巧地联系起来,再稍加注释,就制成了龚自珍与顾太清偷情的煌煌铁证。很快,京城里流传开了有关顾太清与龚自珍的绯闻,人们对这一类的消息本是十分热心的,再加上一些无聊文人的煽风点火,很快就将事情编造得有滋有味,有凭有据。
不怕你龚自珍、顾太清能妙笔生花,就算你有一万张嘴,这种事情总是说不清。于是流言飞语、指责叱问向他们袭来,让他们毫无招架之力。最后,龚自珍被逼得无安身之处,只好带着一车书,郁郁地离开了京城。龚自珍一走,似乎传闻更成了事实,顾太清有口难辩,终于被奕绘与妙华夫人所生的儿子载钧逐出王府,在西城养马营租了几间破旧的屋子,安置自己和一双可怜的儿女。
当时龚自珍却倒了大霉,久任京官的龚自珍突然辞职南行,“不携眷属,独雇两车,以一车自载,一车载文集百卷,夷然傲然,愤而离京”。他自谓出走理由是“罡风力大簸春魂”,意思是高空的强劲风力簸荡春魂,使之惊恐不安,借喻仕途凶险。有人说,这其实是打马虎眼,他逃之夭夭,是因为京城有人要索他的命。龚自珍孤身逃亡江东,路费不足,只好到处蹭饭,好在他文名大、朋友多,还不至于吃闭门羹。其《己亥杂诗》中有句“侥幸故人仍满眼,猖狂乞食过江淮”,即描写这段不堪回首的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