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没有人!我愣了,楼梯上空无一人。
楼下客厅里的灯一直亮着,灯光两下夹击,楼梯上根本没有黑暗的死角,如果有人上来的话,绝对无所遁形。但是——没有人,只有被灯光照亮了的刚刚打过蜡的地板,耀眼生寒。
我咝的吸了一口气,随之心跳加快,额头渗出了冷汗,因为刚刚千真万确地听到了脚步声,该不会是见鬼了?
耳朵里听不到任何声音,连海浪声都没有了,只有自己狂乱心跳的嘣嘣声。
谁在那里?是谁?我扬声大叫,想不到竟然能在空旷的客厅里激起了短暂而干涩的回声,连续回响了七八声。看不到人,自然就没有人应答,我握紧了小刀,蹑手蹑脚地一步步下楼。当我把轻功发挥到极限的时候,即使是冷硬的皮鞋踩在楼梯上,也绝不发出一点动静。
楼下客厅没人,洗手间也没人,只是虚惊一场。
我的心情慢慢平静下来,顺手洗了把脸,慢慢走回到楼梯上,只是转过楼梯拐角时,耳边忽然听到了小孩子咿呀学语的声音……
这种咿咿呀呀的声音,就响在书房门口,并且书房里铺着的木地板发出咯吱、咯吱的动静,肯定是有人穿着皮鞋在里面走动。
一瞬间,我全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住了:怎么可能有人闯进来?我刚才下楼时,楼上什么都没有……
答案只有三个字,就是——獠、牙、魔,日本神话里专门午夜跳出来迷惑单身男子的女鬼。我曾笑过萧可冷的迷信多疑,觉得獠牙魔这种东西是绝对不会存在的,宁愿相信黑洞、虫洞、外星人、怪兽之类的能够用科学理论解释的东西。
战术小刀能给予我的勇气正在渐渐消失,我的牙齿已经咬得发酸了,甚至有退出去叫人的打算,但最终还是咬牙克制住自己的冲动,一步一吸气地向二楼爬上去。短短的十五级台阶,我觉得像是五岳之首的泰山十八盘一样举步维艰。
在日本神话里,獠牙魔既可以化为无边美色诱惑男人,也会霹雳一击,以本相出现,不加掩饰地出手取别人性命,这样的不同结果,要看它的性质凶恶程度如何。于我而言,诱惑或者力搏的结果都是一样的,一定是狭路相逢勇者胜。
我的视线已经落在了书房门口,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个巨大的灰色圆形蒲团,有个剃着光头、大概有一岁多的男孩子,端端正正地坐在蒲团上,嘴里咬着手指,扭着头向书房里看。
他身上穿的是中式的红色碎花棉袄、棉裤,这种土布缝制的衣服在今天的日本根本是看不到的,只有在中国西部的偏远农村才最盛行。灯光射在他的光头顶上,带着刺眼的反光。
我的牙齿缝里发出不断倒抽凉气的咝咝声:这个孩子是怎么出现的……哪里来的?刚才二楼只有我一个人……
男孩子似乎听到了我的声音,慢慢向楼梯口转过头。我的身体正处在极度僵硬的惊骇状态,避无可避,只能硬着头皮向上跨了一步,站在二楼的地板上。
如果正常情况,他看到我肯定会有表情,比如惊恐大哭、或者笑、或者开口咿呀说话,总之要做出不同反应才是,不过他只向我这边瞄了一眼,又扭回头,继续向书房里看着,似乎当我是透明人一样。
书房里又响起脚步移动的咯吱声,有个男人在书架上轻轻拍打着,低声自语:不就是这里吗?为什么没有呢?到底在哪里……声音浑厚,中气充沛,而且是纯正的中国话。手掌拍在书架上,发出啪啪的动静,一声一声如同拍在我胸口上一样震撼。
他在找什么?他是什么人?我蹑足向前踏了两步,斜对书房门口,看到一个肩膀极其宽厚的背影正停在书架前面。这人的头发极短,似乎是剃过不久的光头刚刚开始萌生新发的模样,两边太阳穴高高隆起,一看就明白是个内功高到极点的江湖高手。
他身上穿的,是灰色土布的棉袄棉裤,这一点跟坐在蒲团上的男孩子如出一辙。我特意仔细地看着他的脚下,穿着一双黑色的短筒日式军靴,怪不得会发出这么刺耳的动静。这种装扮,跟入户行窃的梁上君子可不太一样,动静太大……
我发现了书房里的一个巨大变化——怎么?所有的书架方向都改变了?不可能……不可能……
那些顶天立地的书架由东西放置突然变成了南北排列,摆满了书的架子沉重之极,就算这个人力量奇大,可以轻易搬动他们,但也绝不会在无声无息中完成,毕竟我去楼下搜索的时间只有五分钟不到。
喂,朋友,你在找什么?我把小刀紧扣在拇指、食指之间,目光瞄准了这人的后颈大锥穴。短距离格斗,小刀的威力与可靠性要比枪械更令我放心。
没人应声,一大一小两个人都各忙各的,对我的话置若罔闻。
这人的右手按在一列书架的搁板上,修长有力,手背上的筋肉突出而虬结,显示出内外兼修、炉火纯青的掌上、指上功夫。我明白,眼前的这个人是我一生中遇到的最顶尖的高手,动起手来,我只有两成的取胜把握。
朋友,回过头来聊聊好吗?我把口气放缓,既然手术刀仔细地搜索过书房以及藏书,想必对方找不到什么,只会徒劳无功。
风,你说那本书会去了哪里?天干地支、十二甲子、五行遁术的藏匿方法,地球上没有第二个人能破解。时间轴线也没错,你看,护钟力士的方位与转速都准确无误,但我为什么就是找不到……
我打了个愣怔,以为是在叫我。
地上的男孩子咿咿呀呀地叫起来,伸出胖胖的小手在蒲团上啪啪地拍打着。
我刚刚想再开口,一瞬间,仿佛屋里旋起了一阵阴森森的怪风,浑身一阵颤慄之后,思想也起了极大的变化:我……我……这个男孩子就是……小时候的我……
此刻的感觉百分之百就是闲云大师握着我的手时,产生的古怪记忆——地上的男孩子是我,书房里站着的则是大哥杨天。
我向后连续退了四五步,几乎撞在沙发靠背上:我竟然闯入了过去的记忆?这是虫洞!一定是时间的虫洞……至少花了五分钟来清理我的思想之后,我飞奔进书房,想大力拥抱大哥。他是我在地球上唯一的亲人,兄弟情深,是任何时空的转移都改变不了的。
我扑了个空,从他的身体上穿了过去,仿佛拥抱的只是一个影子。
当我转身之时,正看见他沉思着仰面看着屋顶,屋顶的四角交叉连线正中,悬着一个黄澄澄的罗盘,盘面直径足足有半米。
大哥的脸略显暗黄,但双眼炯炯有神,带着仿佛能穿透一切的亮光。他的眉又黑又重,眉梢飞扬,不停地随着眉骨上肌肤扭动而震颤着。
方位、时间准确无误,难道……难道……有人闯入过?嘿嘿……我不明白,地球上难道还有第二个人懂得这些遥远的计算方式?风,你知道吗?他伸手摸着自己挺直的鼻梁,做了个匪夷所思的表情,轻轻耸了耸肩膀,向门口回头。
我想叫:大哥——但喉咙突然哽咽起来。
自从得知他失踪的消息,我已经很久没叫这个称呼了,因为我知道,除了盗墓之王杨天,任何人都不配做我杨风的大哥。这个称呼,只属于他。
他慢慢走出书房,坐在地板上,背倚着门框,楞楞地对着蒲团上的我。
我发现了书房里的另一个怪事,书架是半满的,而不是此前我无数次看到的书架全满的状态。
我爬下蒲团,爬上了他的腿。
他的手放在我的后背上,伸着食指,无意识地写写划划着。我看得懂,翻来覆去,都是二零零七这四个阿拉伯数字。
二零零七——他叹息着,伸手抱住我。
二零零七!风,你说,在二零零七之前,我能挽回千钧一发的败局吗?
我只能看到他的侧影,他腮帮子上的咀嚼肌在可怕地虬结扭动着,显然正在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自己暴躁的情绪。他在找一件很重要的东西,并且是藏在自以为没人能够破解的秘密之处,不过现在,东西不见了。
我点着头,手脚扑腾着,发出欢快的笑声。
大哥也笑了:风,你知道我能行?你这小东西也知道?
这真的是最奇怪的经历,我看到了咿呀学语的我,看到了生存在过去年代里的我。
我不知道可以通过什么方式接近他们,直到窗外的天色渐渐明朗,他们像是风干了的水写纸,所有的字迹与影像都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