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倾城仔细地检视古琴,终于放下心来。
门外的寒气传进来,渐渐把屋里的潮湿气冲散。
我注意到她手里一直握着电话,猜到以她的效率,必定已经联络了前来接应的车子。总之,顾倾城给我留下的印象非常不错,间接冲淡了乃兄的市侩气,顾知今有这么好的妹妹,真的该感谢上天的厚赐。二十岁的外表,三十岁的沉稳,四十岁的行事作风——这就是我对顾倾城的印象。
风先生,车子十分钟后到,札幌那边的机票也已经订好,咱们就此别过?她双手托起古琴,连分别时的握手也免了。
看着她小心翼翼走出门口的样子,手里捧着的似乎是世上最珍贵的玉器,我不禁黯然地想到:以灵魂形式存在的藤迦,无力左右自己的命运,她是不是会每一日都陷在悲哀里?短暂的解脱之后,她再度蜗牛一般进入被禁锢的轮回,肯定是件悲惨无比的事。
跟她相比,普通人能在一百年的生命里,经历日日不同、多姿多彩的生老病死、悲欢离合,也就到了厌倦生命的地步,恰到好处地撒手尘寰,不能不说是另一种幸运。
吸烟的狙击手重新藏进了黑暗里,但西北的瞭望塔上,竟然有人在低声唱歌,自己的位置更是暴露无遗。
顾倾城环顾瞭望塔的位置,悠然浅笑:美国专家的绝顶火力配备,加上中国高手一盘散沙一般的防守方式,简直就是街头小贩们做的中式汉堡,不伦不类,味道槽糕到极点,对不对风先生?
不知王江南、霍克是出于什么目的,似乎这种松松垮垮的防御状态做得有点夸张过度,简直是拿神枪会兄弟的命在开玩笑。我已经开始考虑在拆解别墅的过程中,要不要把暴露在高处的狙击手全部撤掉,连瞭望塔也拆除。
木碗舟山一带没有什么高大的建筑物,呈一马平川之势,狙击手在高处能俯瞰全景,是优势也是劣势,因为敌人也能够将他们纳入狙击镜内,双方的处境几乎对等,剩下的就是靠运气与个人反应能力了。
风先生,或许是我太少见多怪了,竟然没看懂这个九头鸟挣命局的意义到底在何处。中国古典玄学博大精深,可否能指点一二?她向主楼的两翼来回看了几遍,连连摇头。岂止是她,连先前跟随渡边城同来的日本猎命师都明白这个道理,所以,这栋布局荒谬的大房子,几乎令每一个看到它的聪明人都感到大惑不解。
我避开这个话题死结,取出那种支票来,在她眼前亮了一下,然后嗤啦一声撕成两半。顾倾城愣了,将古琴向怀里收了收,弓起身子,如同一只被惊动了的灵猫,摩拳擦掌,时刻准备与敌人展开搏斗。
嗤啦、嗤啦连续两声,支票变成四片、八片,直到在我手里成为一把不起任何作用的碎纸屑。
风先生,你干什么?不会是想违约吧?她的反应的确很快,立刻目光向四面瞭望塔上扫去,同时左臂擎住古琴,右腕一垂,五指分开,插入了胸前皮包的夹层里。百忙之中,还向腕表看了一眼,应该是在计算着援兵到达的时间。
从她一秒钟内做出的全部反应动作可以看出,这是一个超一流的江湖高手。右手发动攻击时,应该是类似于飞针、飞镖的一发四支的暗器,否则也不至于要叉开五指。
琴我要定了,加价随你——她脸上仍有笑容,不过是漠然的冷笑。
大门外的公路尽头,有两道车灯光芒闪出来,速度极快,只是几秒钟内便听到了清晰的引擎轰鸣声。
黑吃黑是古董行里最司空见惯的事,风先生喜欢玩这手,我也有兴趣奉陪——
哗、哗哗三声,一楼的房间有三道门同时拉开,三个门口,分别站得是萧可冷与小燕、王江南与小来、大亨与关宝铃。六个人一出现,顾倾城更是如临大敌,眼角向南斜瞟着,随时准备逃走。
小来反应极快,瞬间便拔枪在手,子弹上膛,平举着指向顾倾城的侧面。
本来风平浪静的别墅里,一下子转换成了剑拔弩张的局面,几乎就在小来拔枪的那一刹那,四座瞭望塔上唰的亮起了强力探照灯,光柱劈碎黑暗,直射在顾倾城身上。可以想像,灯柱后面,随之而来的将是狙击步枪的乌黑枪口。
看似松垮散漫的防卫状态,实际只是一种表面假像,伪装给敌人看的。
顾倾城一声冷笑,索性大大方方地转身向着大门外。那辆疾驰过来的车子距离大门还有五十步,一阵急促的警铃声响起来,一道闪亮的钢栅门迅速封住门口。黑暗中,不知有几十只枪口一起对准了那辆被逼得紧急刹车的车子,特别在主楼顶上,突然架起的五支威猛的重机枪,一致发出子弹带清脆碰撞的叮当声。
这是一次天衣无缝的狙击演练,顾倾城无意中成了触动八卦阵的小白鼠。她仰面看着主楼上的机枪手,无奈地长叹:风先生,你赢了。
美国反恐专家绝非浪得虚名,否则五角大楼方面,每天高薪养着他们,岂不成了世界上的第一号冤大头?很显然,王江南对神枪会的这种快速应急状况非常满意,带头拍了十几下巴掌,可惜无人响应。
众所周知,之所以能形成良好的防御阵势,全都是大亨的面子。在枫割寺门前对峙的时候,王江南的脸面早就被大亨踩在脚下,一万年不得翻身了,这时候做出这种动作,明显有谄媚的意思。
我把碎纸屑丢进身边的果皮箱里,坦然地笑着:顾小姐,你误会了。古琴可以送你,钱却一分不收,请把手拿出来,不戴鹿皮手套发射暗器,很容易伤到自己手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