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你——土裂汗大神意味深长地笑着,仿佛已经看透了我内心的所有思想。
我们四个的影子都映在镜子里,司徒求是一声连一声地长叹,却也无可奈何。他们的身体进入二零零七年的现代世界,思想却仍人停顿在凌烟阁上的杀手年代,永远与别人格格不入,这才是最痛苦的事。
可以开始行动了吗?土裂汗大神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空院里的战斗怎么样了?我的思想从磨镜老人和磨剑客这段古怪插曲里跳出来,再怎么说,那都是历史,不管有多怪异,都是过去式了。现在,关宝铃跟随大亨返回港岛,她一再经历过的那些失踪噩梦终于划上完整的句号,不必要我时刻牵挂了。
不太好,毒虫的数量比战斗刚开始时增加了十倍不止,对方先机占尽,而且那阵势也并非天旋地转龙驭大阵,而是具有相当繁复的变种,一千次变化里都不一定能找到一条生路。风,除非消灭所有的毒虫,否则冲出地脉只是空想。你知道,萨罕他们的土星异化过程并没有进行完毕,当能量极度匮乏时,他们仍旧是地球人。这一次,你要挽救的是所有人的生命,而不仅仅是我的,拜托了。
土裂汗大神的困窘形诸于色,或许他在从遥远的土星飞往地球的时候,从来没料到有一天会沦落到这种地步吧?
风,杀人也是救人,我只能说这么多了。真正的危机,在于意图毁灭地球的幻像魔,而不是我和阿尔法对那个世界的争夺。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你说是吗?他说完这一段话,才真正地陷入了沉默。
有了碧血夜光蟾,辟除毒虫不是难事,最困难的是对以后形势的控制。
阿尔法与土裂汗大神两个,谁才是地球人真正的朋友?谁会无私无弊地全意为地球人着想?我暂时无从分辨,这也是为什么会一直沉吟不决的主要原因。
天昏昏兮,星移斗转;地黯黯兮,心绪百结;风萧萧兮,瞬息百步;云迷离兮,难卷千帆——雷傲白忽然低吟起来,声音越来越高,后背、肩膀、两臂有了明显的膨胀。很显然,他在会聚全身内力,准备发出重拳一击。
打破铜镜,对我们有什么好?我低声问。
土裂汗大神立即接上来:其实我也很想看看镜子外面的世界,这两个疯子向我述说他们的经历不下几万次,但事实上除了他们之外,我再没遇到过同样的怪事。你能相信咱们现在是立身于一面镜子里吗?换句话说,他们生活的唐朝、长安、凌烟阁、洗镜楼是真实的,你、我、飞行器、萨罕、幽莲等人却是虚幻而不存在的,这个论点成立吗?
可是,你心里又为什么会感到困惑呢?我捕捉到了他的犹疑不定。只要是人,内心活动就一定会表露在他的外在肢体语言上,他也没有例外,一边说一边不停地摸着自己的下巴,目光直盯在镜子上。
呵呵,我困惑吗?我困惑过吗?他自我解嘲地笑着。
那面铜镜的厚度无从测量,但如果以常理推断,雷傲白全力一击之下,镜面至少会碎成十几块,稀里哗啦地坍落下来。
风兄弟,我该阻止他吗?司徒求是转过身来,半是商榷半是哀求地望着我。
我冷静地一笑:那要取决于你们叙述过的那段故事的真实性,镜子碎了,等同于截断了所有退路,你们不怕吗?
怕?我怕吗……不怕吗……他苦笑起来,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沉寂得太久了,如果再回到那个杀手横行的年代,只怕还有些不习惯呢。
他的手很干净,皮肤也很平滑,想必是在土星飞行器的世界里待了这么长时间,原先粗糙的表皮已经蜕化,只剩下新生肌肤,每日无所事事,当然会保护得相当好。杀手犹如猛虎,圈养时间久了,野性退却,也就不可能再是当年的百兽之王了。
我要开始了——雷傲白回过头来,满脸涨得血红,胸膛也鼓胀如球。
土裂汗大神首先点头:好,希望你一掌下去,创造一个崭新的世界出来。镜子破碎与否,跟他的切身利益毫无相关,自然乐得看热闹。
我沉默地点了点头,不想再说什么。只有司徒求是迷惘地拍打着自己的额头,反反复复的喃喃自语:打开?不打开?我该打碎它吗?不该吗……
不破不立,破而后立,大破大立,一破到底——雷傲白双掌挥动之时,在半空中带动起一连串的迷幻光影,轰的一声巨响,双掌击中镜子的中心,随即传来嗡嗡嗡嗡的回声,震得我的心跳也骤然加快了三倍有余。
土裂汗大神闷哼了一声,身子向后翻倒,跌出五步之外。首当其冲的雷傲白猛的向后弹起来,半空砸向司徒求是,然后两个人一起跌倒,在地上连打了七八个滚,停在我的脚下。
我的耳朵有一瞬间失去了听力,只感觉到从镜面上反射回来的声波形如大海怒涛,激荡澎湃,仿佛要把我们四个直抛出去。
听觉恢复之后,我第一个跃向镜子,检查被雷傲白重击过的地方。铜镜完好无损,只留下两个浅浅的掌痕,但在我的袖子抹拭下,那一点痕迹也消失了。
司徒求是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到我的身边,空洞地向前凝望着。
一击之力超过三百公斤,并且是加诸于手掌大的面积上,即使是一块厚度超过一尺的青石板,也该应手而碎了,但铜镜却岿然不动,牢不可破地隔开了两个世界。
司徒求是把耳朵贴近镜面,入神地倾听着,脸上忽然有了生机:风兄弟,你听,你听,有音乐声。他的样子,如果久旱的禾苗乍逢甘露,浑身都充满了渴望的力量,恨不得用自己的身体挤开一道缝,直钻入镜子里去。
是古琴声,几百架古琴一起演奏,在长安城里,只有宫廷乐坊才能具备这种大阵势。我听到了,那是欢迎国宾时经常用到的《刀伎破阵乐》,上一次听到,还是在皇帝欢迎西沙陀国的切力沙谋番王时。风兄弟,我没骗你,那边果真有一个真实世界——他欣喜若狂,双掌吸在镜面上,整张脸都因为太贴近镜子而扭曲变形了。
唐乐属于古代音乐里的鼎盛期,乐器、乐谱都已经发展到相当完美的地步,并且创造出了数以千计的琴曲、鼓谱、合奏套曲。《刀伎破阵乐》源于隋炀帝时候的《后宫刀奴婆娑舞》,经乐坊名师修订润色,添加了勇武之气,一扫从前的淫靡乐章,从而成了唐乐中的精品,通常是由古琴、琵琶、羌笛、洞箫、瓦埙合奏,极尽帝王君临天下的霸气。
我在大学里的时候,曾对中国古乐器有一定研究,这也是与精通琴道的顾倾城一见如故的原因之一。
真的?让我来听,让我听——雷傲白艰难地爬起来,双臂无力地悬垂着,脚步虚浮地向前迈了几步,险些跌倒。
我扶住他,手指向他肩头一搭,发现对方两条胳膊都严重脱臼挫伤,并且受了很严重的内伤,气血翻滚逆转,短时间里怕是难以痊愈了。
我没事……让我听……听……他借着我的搀扶之力,一跃冲向镜子,乒的一声额头重重地撞了上去,随即急切地扭头,把左耳靠向镜面。
镜子里可能有声音,也可能只是司徒求是的幻听,总之,一件事会有几千种可能,单看我们做什么样的选择了。
土裂汗大神跌的虽然狼狈,却并没有受伤,此刻重新站在我的身后。以他的智慧,当然不会跟司徒求是、雷傲白一样盲目俯身去听。
他在凝视着镜子里的我:风,我有一种奇异的感觉,仿佛那镜子里另有一个你,在灼灼地望着我。
我微微一笑:对,我的确是在望着你。
土裂汗大神长叹:不,我的意思是说,他在看着我,是另一个与你一模一样的人,而不是你本人。这种感觉,在穿越以太三十三区的寒号鸟星座时也曾有过,只是两者存在微小的不同。现在,我看到的是一个你,而那时我看到的是自己。
他的话晦涩难懂,但我从他的眼神里读到了很多极其陌生的东西。
他,就在这里。土裂汗大神走向镜子的右下角,食指按在镜子上。
我稍稍愣了一下:在那里?可是我的影像明明不在那里——他指的地方与我的影子横向相距半米、纵向则至少相差一米。
那是另一个你啊?而且不是看到,而是感觉,只是一种感觉。土裂汗大神向后退开。
我仔细看着他指过的地方,反映出的只是他的影子。
这是一面奇怪的镜子,对不对?他拍着我的肩,我一直有种担心,无法向别人表达,跟我来,我带你去看一段资料。
这面大镜子几乎把所有人都弄得神经错乱了,至少在时空概念上令人极度无所适从,一会儿是唐朝都城,一会儿又是日本北海道,倏忽来去,无法理清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