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样——虫鸣会就变成我自己一个人去了。一直到出门之前,我还不死心地打电话给岛崎,但他不在家。伯母是这样说的:「他说什么『相矢仓』(注)这样又那样的,念念有词地出门去了,说是要去将棋社长家。」挂掉电话,我换上衬衫,穿上牛仔裤,顺顺我的头发,在镜子前花了不少时间之后,想着要是遇见工藤同学的话,该怎么跟她打招呼。我觉得自己很不中用,令人生气的是,理由我也想不通,但我似乎一没跟岛崎在一起,就觉得哪里不对劲,就像搞笑双人组要是各自分开,便好笑不起来一样。但我要是把这件事说出来,岛崎一定会觉得我很烦吧。因为我觉得他不管是自己一个人,还是跟我在一起,他发表的评论内容都不会有什么改变,脑袋也一样灵光。但我就不行,而且对这件事还稍稍感到焦虑。想想看嘛,要是以后我运气好,真的可以叫工藤同学小久的话,总不能每次都找岛崎来陪我,然后解释说:「不好意思喔,我不跟他在一起就不好笑。」可是,在工藤同学对我有意思之前,无论如何我都希望岛崎能帮我。就算不能治本,还是会想来剂强心针。我想,工藤同学纯粹是因为我和岛崎很好,才会建议我可以「约岛崎同学」的。一定是因为我们两个在一起时最讨喜,她才会这么说的。我心里闪过一个不祥的念头。附属品——这个字刺了心脏一下。汉堡排里的荷包蛋是配菜。汉堡排本身就很好吃,荷包蛋独立出来也是一道棻,只是两者组合起来变得更豪华。如果是这样就没关系,我可以当汉堡排,也可以当荷包蛋。可是,一想到自己可能是旁边的荷兰芹,就有点讨厌。非常讨厌。我心里一直转着这些念头,所以在镜子前待了很久还是离不开,后来好不容易走出房间,是因为我听到讲话很快的主播说「大家晚安」,电视开始播六点的晚间新闻了。白河庭园那么大,人又多。要是去得太晚,混在人群里,可能就遇不到工藤同学了。我走到餐厅,妈正在准备晚餐,手里拿着菜刀就直接转过来对我说:「晚饭真的要回来再吃吗?」「嗯。要是我饿得受不了,会随便买个汉堡吃。」「别老是吃那种东西填肚子。」爸一早出去还没回来,一定是陪客人去打小白球。我运气真不错。因为我家老爸蛮难捉摸的,平常几乎都不管我,有时候又会突然找我出去玩。「虫鸣会?蛮有意思的嘛!我也一起去吧!」要是他讲出这种话,就不好玩了。遇到女朋友跟家人在一起是无所谓,要是我也跟家人在一起,就太没面子了。那不就显得我离不开父母吗?关于这一点,妈有绝对的安全保证。就算世界末日到了,她也不会去虫鸣会的。她讨厌虫,非常怕虫,甚至字里有「虫」的都不行,毫无例外。她连蝴蝶图案的手帕都讨厌,就算虫鸣声再风雅、再有格调,她都不可能对赏秋虫感兴趣。就连在家里,有时晚上我或爸听到窗外有铃声般的微弱虫鸣,说:「啊,秋天到了呢。铃虫在叫了。」妈就会警告说:「不可以开纱窗哦!要是跑进家里就糟了。」妈就是这么讨厌虫子。我想,她把我养这么大,一定吃了不少苦头。听说我小时候有个毛病,就是会把蚂蚁装在短裤口袋里带回家。或许妈是为了这一点,才决定只生一个小孩。她怕要是第二胎又是男孩,又有个把毛毛虫放进口袋里带回家的怪癖,她一定会发疯。「小男,妈要拜托你一件事。」我正要出门时,妈手里握着大汤勺对我说。「如果有人在那边卖秋天的虫子的话……l「知道、知道,我不会买的。l妈这辈子最惨的旅行就是蜜月旅行。原因只有一个,就是他们住的那家温泉旅馆为了服务房客,晚上熄了灯之后,会在每位房客的蚊帐里放一只萤火虫供客人欣赏。让曾经蒙受这种悲惨遭遇的妈放心之后,我就跳上脚踏车。人潮比想像中的还多。白河庭园的构造是这样的。首先得先穿过两扇门扉对开的正门,进入铺满碎石的前庭,再进去里面还有一道一次只能容一个人通过的木门,钻过去之后,才能踏进庭园。因为这里原本是私人府邱,设计上并不能让五人、十人同时快速通过。因此,庭园的前庭里,等着通过木门入园的客人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那里开着照明灯,一点秋夜风情都没有。有的好像是一群人约在这里会合,人多吵杂又难走,要是再加上地摊,简直就跟夏天晚上的庙会没什么两样。我很快地扫了一圈,没看到认识的面孔。工藤同学一家人不知道是先进去了,还是还没到呢?看了看手表——我动用存款买的Swatch,六点十五分。以正常的方式思考,后者的胜算比较高。在这种情况下,只要在这里等,一定会遇得到。说起来不太好听,我打算就在这里「堵」她。但是,爱好风雅的工藤一家人,说不定为了避开人群早就到了,可能已经在庭园里散步。这样的话,等他们从这里出来,就是准备回家了。那种情况下,就会变成:「咦?绪方同学现在才来啊?赶快进去看吧。很漂亮哦,拜拜!」这也未免太蠢了。唔唔唔——正当我难以决择的时候,突然被人从后面撞了一下。「哎哟,还真巧啊! 」回头一看,啊啊,老天爷真是无情啊!我们足球社的两位经理大姐,脸上不约而同地挂着别有含意的笑容。「原来你对这类活动有兴趣呀?」「还挺浪漫的嘛!」两位经理大姐都是二年级的,是伟大的学姐。「呃,那个,我是第一次来。」「怎么会想到要来?」「啊,我知道了。一定是来约会的吧?」「不然,我们足球社的臭男生怎么可能会想到来听虫鸣呀!」面对两个自顾自说得很高兴的大姐,我连头都不敢抬。「没有啊,我是跟岛崎一起。」「哦,那个将棋社的?」「他还蛮可爱的。」没错,连在伟大的学姐面前,岛崎都吃得开。「你们约在这里?」「是的。」「那我们陪你等,待会一起进去看吧!」这可不是提议,而是强制执行。我被迫面临困难的抉择。是要死心地任凭学姐摆布?还是找个借口逃走?或是等到工藤同学和家人来了,叫声「啊,绪方同学」,让我不由自主地面红耳赤,被这两位经理大姐什么都看在眼里,惊讶地「哦」一声,接下来整个星期的社团活动,捡球练球时都得忍受她们俩不怀好意的笑容,以及「我们都看到了哦。单恋真痛苦呀」的表情?真是令人痛苦的选择。但是……虽然我认为这是一个教训,但人类并没办法照自己的选择决定要走的路。是「事情」选择了时间、地点,找到我们头上来。蓦地,比较远的地方响起了沙哑的喊叫声,叫声越来越近。聚在前庭的人一开始只是竖起耳朵听,但是随着叫声靠近,所有的人都把面孔、头、身体转向叫声傅来的方向。「不得了了——!」叫声是这样喊的。一个穿着工作服的工作人员从木门旁的售票口冲出来,一手拿着手电筒,嘴里说声「不好意思,借过、借过」,跑进庭园。入口处没有挂灯笼,树丛看来像是黑影。工作人员的影子立刻就被那些树丛和庭园的黑暗吞没了。传到我们耳里的叫声不够清晰,听起来好像在重复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啊,停了。一定是工作人员赶到喊叫的人那里了。可是,正好在这时候,有人从刚才工作人员消失的树丛那里跑出来。大概有五、六个人,感觉像是中年的叔叔阿姨们。每个人脚步都很匆促——应该说,几乎是用跑的。他们的脸,就像逆着风全力冲刺的赛跑选手一样,绷得紧紧的。察觉到这一点,我心里突然涌出一股不安。「发生了什么事?」在外等待的人间道,是男人的声音。回答的人是男是女我不记得,我的注意力全集中在说话的内容上。「有个女孩子倒在地上。」「好像死了。」前庭的人们一阵骚动。「看起来才国中而已。真可怜……快叫救护车啊!真可怜……」我的脑袋刹那之间变成干冰,无法承受它本身的冰冷,完全粉碎。我只想到一件事。会是工藤同学吗?注:日本将棋的步法之一。〔请不要转码阅读(类似百度)会丢失内容〕枣子读书 zhaozhi.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