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我想,就算很久很久以后,我也会清清楚楚地记得这一天,以后也绝对不会忘记。早上我醒来的时候,脑子里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今天要跟工藤同学见面的事。接着,在被窝里打了一个哈欠之后,我思考了更晚一点准备做的事。以前,我也曾好几次对岛崎有所隐瞒,只不过大多数的时候,就算我想瞒也会被他拆穿。岛崎也曾不少次有事瞒着我,包括他并没有隐瞒的意思,但我却没有发现的情况在内。但是,我去监视岛崎的行动,这可是生平头一遭。要我在岛崎没发现的情况下跟踪他,我究竟办不办得到?还有,我应该这么做吗?每次脑海里出现这个疑问,我都会叫自己回想起岛崎和那个美少女站在岛崎理发店前的样子。尤其是跟她分手之后,岛崎独自一人时的那种表情,好像把欢笑、喜悦、快乐等开朗的感情连根斩除,只剩下残骸。既然我看到了,就不能置之不理。我这样告诉自己。不,是硬编出理由,为我今晚预定的行动找出意义。即使如此——明明还有双约会在前面等着我,我却万分不愿离开被窝。工藤同学穿着一件冰蓝色的毛衣,简直就像是把薄荷冰冻起来的颜色。这阵子她头发留长了一点,差不多快碰到肩膀了。她把头发分成两边,编成麻花辫,用和毛衣同色系的橡皮筋绑起来,发尾翘起来.相当可爱,看起来像个爱恶作剧的小学生。「伊达组」——工藤同学都这样叫伊达同学和桥口这一对——不知道是故意还是巧合,两个人都穿着丝棉牛仔裤,配上厚的绵质衬衫,外面套着麻花图案的毛线开襟毛衣。「穿情人装哦!」工藤同学取笑他们,结果他们两人扭扭捏捏的,彼此对看之后,露出会心的笑容。「随便你们啦,以后十年、二十年都继续穿啊。」我也笑他们。不过等女生们到「时光特区」去看机台时,桥口偷偷小声对我说:「刚才那句话,直接奉还。」说完,也不给我反驳的机会,就跑去买代币了。我们一票四个人在「鲍伯叔叔的店」围着桌子坐下来,大吃大喝。出乎我们意料之外,在那里没有看到任何同学。只看到一个足球社的学长,据说是全三年级最有女人缘的男生,和一个穿着萤光粉红西装外套的长发女孩一起来买汉堡而已。学长并没有注意到我。每次我回想起这一天,脑海里一定交织着种种色彩。工藤同学毛衣的颜色、指甲的颜色(她后来告诉我,她用锉刀磨过了)、鲍伯汉堡店里装饰的纸制星条旗颜色、「时光特区」虚拟游戏机里打斗游戏角色在荧幕中跳舞时身上衣服的颜色。那个女战士穿的旗袍,工藤同学穿起来一定很好看。来到街上,冷冷的空气和行道树飘落在人行道上的枯叶,告诉我们冬天的脚步越来越近。落叶干枯得一踏就会碎裂,落地时发出卡沙卡沙的声响。色彩鲜明的银杏,以及斜阳的金黄色。那就是我们那个下午的颜色。傍晚先回家,简单解决民生问题之后,披上外套就出门了。那时候是七点半,岛崎理发店打烊的时间。岛崎要瞒着爸妈偷溜出去,时间再早也不会早过晚上九点。店面打烊之后,一家人一起吃过饭,轮流洗澡……我对他家的生活作息就跟自己家一样清楚。即使如此,今晚我还是稍微提早行动。因为,岛崎说「下星期天晚上」时那严肃的表情,实在让我很在意。我觉得,今晚在岛崎的目的地等着他的事情,重大得足以让他忽略平常的生活作息。不过,结果是我杞人忧天。我在晚上七点四十五分到达岛崎理发店前面。一直到岛崎爬到晾衣台,我足足等了一个小时又四十分钟。他沿着集水管爬下来后,便立刻走到他家后面的停车场,把他的爱车推出来。他身上穿着黑色高领毛衣、牛仔裤,脚下穿着运动鞋,推着脚踏车,从理发店前面向右,走到下一个街区的转角,在那里跨上脚踏车,而且还记得开灯。我看着往前直走的岛崎通过了前一个红绿灯,才跳上脚踏车赶紧出发。我没有开灯。我是跟踪别人的人,不得不这么做。警察伯伯,对不起。晚上人少得惊人。星期天晚上都是这样的吗?因为大家明天开始要上班上学,所以都待在家里吗?连发着光的香烟和饮料自动饭卖机,看起来都好冷清。这么安静,很难跟踪——我神经紧张得连转这个念头的心思都没有。虽然岛崎没有回头,好像也没有发现我,但我不能因为这样就掉以轻心。因为不能跟得太近,我大致都是和他保持整整一个街区的距离,悄悄地跟在后面。因此每当岛崎转弯,直到我也跟着转弯,确定他脚踏车后面的反光板仍然在前方之前,我都提心吊胆,觉得自己好像是个赌技欠佳的赌徒,等着掷出去的骰子出现点数。这里一旦跟丢,大概就再也找不到他,所以我集中了全身的神经。车轮转动的声音显得非常大,感觉好刺耳……大概骑了十分钟之后,我才猜出岛崎的目的地。按照他走的路线,目的地我应该不会猜错——想是这么想,可是我实在无法立刻相信。他要去白河庭园。不会错的。他要去的不是车站,也不是学校,更不是我想得出来的任何朋友或熟人的家。过了刚才等的那个红绿灯,进了铺着彩色地砖、人称「文化大道」的路,再五分钟,就会到达白河庭园的正门前。可是,在这个时候耶?他到白河庭园会有什么事?我踩着踏板,一边想,他要去的会不会不是庭园,而是庭园旁边的那家「班比」?这样的话,我还能理解。如果要和人碰面,那里比夜晚关门后的公园适合多了。看得到「班比」的招牌了,就在我们行进方向的右手边。招牌是亮的,但那并不是因为招牌点着灯,只是附近路灯的光反射在上面而已。岛崎从「班比」前面经过,三十秒之后,我也从那里经过。只不过,我走的是路的另一边。我往「班比」看,门是关着的,内侧挂着「准备中」的牌子。岛崎继续往前。我把踩踏板的速度放慢,因为我跟得太近了。岛崎要经过白河庭园正门了——速度依旧没有放慢。不对,放慢了。他两脚踩在踏板上不动,划出一个大弯从正门前面骑过,沿着围墙向左转。我也骑着脚踏车,照相同的路径前进。我把速度放慢,在正门前面停了一下。在路灯下,看得到「闭园」的牌子。我下了脚踏车,急忙跟在岛崎后面。从围墙的转角探头出去,正好看到反光板红色的光停下来。我把头缩回来。隔了几秒钟,我小心地窥看。岛崎下车了。他把脚踏车靠在白河庭园的墙上,正在上锁。他站起来,沿着围墙走了一小段,便面向围墙——突然消失了身影。我把脚踏车丢下,朝左边看向围墙,往岛崎消失的地点前进。那边有一个小门,门的高度,以我们的身高,不必低头就可以通过。门好像是往里开的。我轻轻推了一下,开了,岛崎也是从这里进入庭园的。小门内侧和围墙外侧形成对照,是一片黑暗。从斗的隙缝看进去的那一片黑暗,使我的脚有点发抖,拒绝前进。可是,岛崎就在里面。我鼓起勇气踏进去。有泥土的味道,触感软软的。我眨眨眼睛,想赶快适应黑暗。门的内侧是围住白河庭园外围的树林,我的脚下是一片有点陡的斜坡。有一条人们经常行走而形成的土路,没有经过铺装。庭园当中,只有几个地方是石板路,其他的路都是这种感觉。现在我站的斜坡下面,有一小点黄色的光突然亮了起来。我想应该是手电筒的光。是岛崎吧?我决定先追再说,便先把门关上。这时候,我才发现门内侧附的锁,上面插了一根铁丝之类的东西,被弄坏了。这种时间,本来庭园的小门应该也是关好并锁上的。所以,虽然是理所当然的事,我还是吓了一跳。这不可能是岛崎弄坏的,他一推门就进来了。那道锁在岛崎来之前就已经遭到破坏。已经有人先来了。岛崎果然是跟别人约在这里见面。我赶紧爬下坡,手电筒的亮光已经前进到比刚才更远的地方。白河庭园的构造基本上是中央有池塘,由步道环绕池塘一圈,步道之外则围绕着斜坡与树林。手电筒的亮光在步道上前进着,于池塘宽度最宽的地方——儿童广场入口大门那附近,缓缓地向左移动。刚才之所以会觉得庭园内侧一片漆黑,是跟围墙外的街道相比的结果,眼睛和心情习惯了之后,我发现在浓密的树林和树丛间、步道的边缘,到处都有比路灯小、亮度微弱的夜明灯。当然,夜明灯发出的亮光,不可能压制得了树木形成的黑暗,不过,至少不是暗得伸手不见五指。甚至,如果我走到夜明灯旁边的话,现在在里面的人——包括岛崎在内——都会发现我的存在,所以我必须靠着黑暗走才行。我盯着手电筒跟在后面,走着走着,手电筒消失了。这是什么意思呢〔请不要转码阅读(类似百度)会丢失内容〕枣子读书 zhaozhi.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