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火车站越近,外面的鼓声就越大,吟唱的声音也越高。
一开始我还以为上有些人为了好玩而敲鼓,或者是在进行什么仪式,但是后来我就否决了这种想法。因为这声音,绝对不可能是一两只鼓在响,而更像是千百个只鼓同时震鸣,那吟唱声,仿佛也不是出自一人之口,而是无数人同时唱出。
“安德烈,这是印第安人的诵神歌!”我对面的雷斯特·卡麦隆一下子站了起来,表情凝重。
“诵神歌?什么是诵神歌?”格里菲斯问道。
雷斯特·卡麦隆说道:“诵神歌就是印第安人颂扬他们的神灵的歌,这种歌一般是不会被吟唱的,被吟唱,只有三种场合。”
“哪三种场合?”斯登堡还从来没有听过这样事情,很是好奇。
不光他好奇,我也很好奇,其实对于印第安人,我了解的并不是很多,基本上知道的事情从电影和一些书本上了解到了,从来没有听说过诵神歌这种东西。
雷斯特·卡麦隆有点激动,道:“印第安人对待诵神歌十分的郑重,他们只会在三种场合吟唱,第一种就是当族里的成员死亡的时候,在葬礼上他们会唱,他们相信唱这样的歌,死者的灵魂就会在天神的带领下进入天国。第二种情况就是在战争时,特别是那种决定部落命运的大战争的时候他们会在唱歌的同时敲响他们的鼓,他们相信这样做天神酒会降临在他们中间,他们就会赢得胜利。而第三种情况,就是举行部落大会的时候,各个部落的首领聚集在一起,通过吟唱诵神歌,他们认为部落之间做出的决定该有神的监督就不会遭到背叛。”
雷斯特·卡麦隆脸上的表情十分的沉重,眼睛看着窗外微微发呆,明显是在回忆什么事情。
“卡麦隆先生,你怎么知道得这么详细?”斯登堡笑了起来。
雷斯特·卡麦隆把目光从窗外收回来,自嘲地笑了一下,然后轻声说道:“三十年前,我二十几岁,是个毛头小伙子。当时三K党拍我过来到这裏工作,那个时候印第安纳波利斯附近有几十个印第安人的部落,他们经常和政府发生冲突,甚至会发生战争,每年都要死好多人。那一年,我带着几百人来到这裏,任务是对这些部落进行镇压,把他们赶出印第安纳波利斯的范围,确保这个城市的安全。”
雷斯特·卡麦隆的话,让车厢裏面的人都很吃惊,大家纷纷盯着他的脸,期待着他说下去。
我离他最近,发现他脸上的肌肉在抖动,无疑,那一年发生的事情让雷斯特·卡麦隆刻骨铭心。
“那一年,也像这样下着小雨,天气很糟糕。我们的队伍在半途中遭到印第安人的袭击,死伤惨重。那个时候,我是如此的痛恨印第安人以至于碰见凡是头上插着羽毛的黄皮肤的人我就会命令首先干掉他们。一路过来,我们不知道杀了多少印第安人,可等我们到达印第安纳波利斯的营地,我们的队伍也损失了一大半。”
雷斯特·卡麦隆的脸,变得扭曲起来。
“到了营地之后,印第安人趁着夜色想我们发动攻击,那帮人使用弓箭、长矛向我们进攻,只有很少的人使用枪,在我们面前,他们的武器很落后,但是他们却不怕死,高唱着歌向我们发动攻击。当时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那么拼命,只知道这帮人简直就是魔鬼。”
“那一晚,我们抵挡住了印第安人的进攻,从晚上一直杀到黎明,印第安纳波利斯趟满了印第安人和我们白人的尸体。凌晨的时候,印第安人撤退了,他们骑在马上,发出了让人毛骨悚然的叫声,那叫声中,充满这愤怒和背上,然后他们像风一般消失在平原之上。”
“也是从那一晚,这帮头上戴着羽毛的人成了我的噩梦。之后的几个月我从来没有离开过这个城市,在后来,更多的军队开进印第安纳波利斯,我们组成了很多几百人的小队开进平原对印第安人的小部落进行清除。”
“骑着战马的军队冲进那些小村落裏面,见人就少,男人、女人、老人、小孩通通不留,那场面,简直就如同到了地狱一般。也是那个时候,我的心裏慢慢地对原先坚信的想法产生了怀疑,我总觉得,印第安人向白人发动的进攻,完全是因为白人如此野蛮的屠杀行为。那段日子,对于我来说,俨然就是噩梦。”
“后来,在屠杀一个村落的时候,我们遇到了埋伏,在交战中我看见一个白人对着一个只有几个月大的孩子举起了枪,我制止了他,然后一支弓箭飞过来射中了我的前胸,我就晕了过去。等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躺在印第安人的帐篷裏面,身旁坐着一个美丽的印第安姑娘。”
说到这裏,雷斯特·卡麦隆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印第安人没有杀我,而是因为我救下了那个孩子绕我不死,他们给我治疗,让我恢复了健康。那段时光,是我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刻,我慢慢地成为了他们的朋友,也爱上了那个女人。”
雷斯特·卡麦隆的话,让我瞠目结舌。
“在那段时间里,我也慢慢认识到那些被我们称作红番的人,其实是善良的英勇的人,他们比我们白人要高尚得多。我多么希望屠杀不在发生呀。不过这是不可能的。”
“白人们开始集结军队,几千人的军队如同一柄战斧横扫平原,而印第安人也召开了部落大会,几十个部落的酋长们聚在一起,结成了联盟共同抗击白人。”
“一天早晨,他们放了我,让我离开。我知道,决战的时刻就要到来了。”
“那天没有这样的雨,相反,天气很好,午后的草原,一片明媚,微风吹起,野草的波浪在阳光之下金黄一片,美得让人心醉。无数印第安人告别了妻子和孩子跨上了战马。他们往身上涂满了红色的颜料,在脸上画上各种图案,带上了美丽的用雉尾装饰的帽子,开始集结。”
“一队队的印第安人从各个方向汇聚在平原中的一座微微凸起的土丘之上。他们的身后,就是那轮巨大的太阳。那个时刻,让我一生难忘。不知道是谁领头,所有人开始吟唱诵神歌,战鼓隆隆,雄厚而悲壮!”
“他们的对面,白人们则开始组建防御阵线。战争开始时,无数印第安人骑着战马冲向白人,但是迎来的,确实白人的枪林弹雨,我没有参加那场战争,而是站在远处观看。太惨了,印第安人的尸体和战马躺倒一片,他们还没有冲到白人的阵地跟前机会就损失掉了大部分人,不过没有任何人退缩,他们看到同伴倒下,没有哭泣,没有掉转马头,只有冲上去,奋不顾身地冲上去。”
“那一场战争,印第安人失败了,大部分的印第安人被杀死,剩下的一部分做了俘虏!”
说到这裏,雷斯特·卡麦隆已经泣不成声了。
“那场战争之后,白人彻底控制了这片土地,而印第安人或者迁徙或者在白人的奴役之下生活。”
“收留我的那个部落,后来遭到了集体屠杀,没有一个人幸免!”
“战争发生的几周后,我离开了这个地方,也是从那天起,我不在相信三K党宣扬的白人至上论,在我的心裏,那些黄皮肤的人,包括那些黑皮肤的人,其实同样的伟大。”
看着眼前泪流满面的雷斯特·卡麦隆,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没想到一个三K党的大佬身上,竟然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很多年以来,我一直在后悔,我后悔自己为什么在那场战争中没有和那些印第安人并肩奋战。这个地方,成了我一生中最大的痛!”
“安德烈,其实我应该感谢你,是你让我有了直面过去的勇气。你不知道,当我在报纸上看到你要拍摄一部关于印第安人的电影的时候,我是多么的高兴和激动。因为我知道,你会拍出一部真正的对印第安人公正的电影来。你不知道,当你打电话给我告诉我裏面给我留下一个角色的时候,我是多么的高兴,因为多年之后,我终于可以在电影中看到自己和那些印第安人在一起!”
“安德烈,这部电影,说的就是我的故事,只不过,这电影中的主角,比我做得要好。”
雷斯特·卡麦隆看着我,目光诚挚。
“所以,不管遇到多么大的阻碍,我都会和你们站在一起,虽然我是三K党西部区的老大,但是我们和其他的三K党人不一样。我总觉得,我属于这裏,属于这个平原,属于那群头上插着雉尾的人!”
雷斯特·卡麦隆的话,让车厢裏面一片安静,所有人都被雷斯特·卡麦隆说的故事感动了。
原本在大家的眼里,雷斯特·卡麦隆只是个让大家心生敬畏的三K党老大。三K党,那是一个什么概念,意味着冷酷和残忍,意味着鲜血和杀戮,但是,没有人会想到,这个三K党老大竟然拥有如此柔软的内心。
而我,更是震惊得头脑发懵。我没有想到,雷斯特·卡梅隆身上发生的故事,和我的这部电影裏面的主人公是如此的相似!
列车的速递越来越慢,印第安纳波利斯的火车站已经出现在眼前。月台上,站着一排白人,一个个西装革履,一看就是当地的政府官员。
“雷斯特,放心,这部电影我一定会用心去拍,让人民知道印第安人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民族!”站起身来,我紧紧握住的了雷斯特·卡麦隆的手。
雷斯特·卡麦隆抹了抹脸上的眼泪,道:“你也放心,我就是拼了这条性命,也不会让任何人阻碍这部电影的完成。”
列车在站台上停了下来。
车门大开。
我带着雷斯特·卡麦隆走下了车厢。
当我的脚,结结实实地踏在这片土地上的时候,这么长时间以来沉重的心裏,突然生出了一丝前所未有的豪气和信心!
这部电影,我能拍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