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记不清楚自己见过多少个早晨,但是让我钟声难忘的,只有两个。而这两个早晨,却又都和死亡有关。
几年前的一个早晨,传统教派的教宗所罗门在黎明中死去,当代表着他的那面旗帜从教堂上面降落的时候,我的心情是沉重的,但是却并不悲伤,因为接下来我看到了一面崭新的旗帜在教堂上空重新升起。那面旗帜留给我的印象如此之深,以至于在很多年后我常常能够想起来。
而1930年五月的这个早晨,当我推了推坐在轮椅中的胡佛告诉他太阳出来他却没有答应的时候,我的心里面悲伤暗涌。
经过一夜的雨水的冲洗,华盛顿的天空是那么的湛蓝,那么的纯净。太阳出来了,如同一个光辉灿烂的火球,霞光万道,充满着希望和新生。
可这样的阳光,胡佛是看不到的了,几十年之前,当他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他看不到清晨的这轮太阳,现在,他同样没有看到。一缕阳光照在了他的脸上,这个时候,我才惊奇地发现,胡佛原本浮肿的脸,正在慢慢地消下去。
对面草坪上面的那群鸽子咕咕地鸣叫,它们叫得是如此的欢快,有些甚至打闹着飞到来胡佛的跟前。
其中的一只,就落在胡佛的脚下。它偏着脑袋看着胡佛,一点都不惧怕他,好像胡佛在它眼里,和一棵树没有什么区别。
走廊裏面一片安静,没有人发出声音。
我、柯立芝、埃德加·胡佛,三个人默默地站在胡佛的轮椅后面,抬着头看着那轮朝阳,如同木雕石刻一般。
良久,我转脸看了一下柯立芝,发现他的脸上,早已经晶莹一片。
“安德烈,我们还是把赫伯特推进去吧。”柯立芝走过来,抽泣了一下鼻子,沉声对我说道。
我点了点头,走过去推着胡佛的轮椅朝办公室走去。
办公室裏面的那个巨大的房间,已经空空荡荡。先前的医疗仪器全部被撤去,只剩下那些帷幕在微风中轻轻地飞扬着。
胡佛的遗体被安放在那张大床上,埃德加·胡佛叫来了几个遗容化妆师开始给胡佛穿上衣服修整仪表。
我们三个人,则坐着办公室外面的走廊裏面抽烟。
“胡佛先生,这些人,都可靠吗?”自从赫伯特·胡佛去世之后,柯立芝的脸上就沉凝一片,他对埃德加·胡佛说这句话的时候,嘴角不由自主地抽动了一下。
柯立芝的潜台词十分的丰富,胡佛的病情,是一个极度的机密,在他病重的这段时间里,完全就处于埃德加·胡佛的掌控之下,调查局把这件事情处理得滴水不漏,知道这个消息的人,除了我们几个,就是这些医疗人员和相关的岗哨了。
柯立芝问这句话的意思,显然是为了之后的处理做准备。
作为一个国家的总统,胡佛的去世肯定要公之于众,而现在的问题是,在这几个月之中,胡佛病重的消息没有外泄,民众还以为他们敬爱的总统身体康健一顿饭可以吃一头牛呢,如果有人告诉他们胡佛去世了,可想而知会出现什么样的结果。
而胡佛去世的消息,不单单会在民众中引起轩然大|波,更会引起民主党的那帮人的注意。这个消息对于他们来说,简直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民主党这几年来忍气吞声,寻找的就是翻身的机会,现在,这个机会终于来了。
有一点是十分肯定的,那就是民主党在得知胡佛逝世的消息之后,肯定有所反映,而共和党这一边,因为胡佛的去世,已经陷入了群龙无首的局面,双方力量此消彼长,很有可能发生什么对共和党不利的事情。
因此,如何控制住胡佛去世的消息不外泄,这是所有问题的关键之所在。
“柯立芝先生,你放心吧。那些岗哨,都是调查局的精英,也是无比忠诚的人,别说不让他们把消息说出去了,我让他们亲手杀死自己的孩子,他们都会连眼睛都不眨一下。而这些医生,都是调查局裏面的人,他们的水平和美国最优秀的医生不相上下,对调查局更是忠心耿耿。所以根本用不着担心。”
埃德加·胡佛对于自己的手下,十分的有信心,言语中满是骄傲。
这样的话,如果是其他人说出来,我根本就不相信。但是从埃德加·胡佛的嘴裏面说出来,我确信不疑。
作为调查局的头头,作为联邦调查局历史上的最独一无二的王者,如果他连这都做不到,那还不如撞墙死了算了。
“柯立芝先生,柯里昂先生,总统去世了,接下来的事情,该怎么办?”埃德加·胡佛站起来,踱了几步,转过身来看着我和柯立芝,嘴角露出来一丝笑意。
我没有回答,而是把目光放在了柯立芝的身上。
对于这种事情,我是根本没有经验的,如果让我拍电影还行,但是对于政治,我是实在是太嫩了。另外,虽然埃德加·胡佛能力超群,但是他毕竟是一个搞情报的,在政治上,恐怕也无法玩转。
而柯立芝就不一样了,他做过总统,对于各种情况十分的熟悉,这个时候,需要他拍板定案。
柯立芝沉吟了一下,喃喃说道:“胡佛先生,如果我让你封锁赫伯特去世的消息,你能封锁多久?”
“什么?你要封锁消息!?”柯立芝的这句话,彻底把我给震住了。
总统去世,这对于一个国家来说,是无比重大的事情,而私自封锁这样的消息,一旦被媒体捅出来,民众肯定会引起暴动,更何况胡佛现在在民众的心目中地位那么崇高?!
封锁消息,这无异于在高空中走钢丝,一旦不小心,会摔得粉身碎骨。
埃德加·胡佛绝对不可能答应这个提议。对于他来说,谁当总统和他没有多大的关系,而封锁了赫伯特·胡佛死讯,如果被人发现了,那他这个调查局局长面临的压力就大了,搞不好还会惹上麻烦,他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干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一个月。最多一个月,再长就不行了。”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埃德加·胡佛没有任何的忧郁,十分轻松地给了柯立芝一个满意的答覆。
我愣掉了,完全愣掉了。这个埃德加·胡佛在我的心目中,越来越扑朔迷离越来越神秘莫测。
“一个月的时间……不能再长点吗?”柯立芝长出了一口气。
“不能再长了。你知道,这几个月以来胡佛总统的事情之所以没有被人发现,那是因为我们会录下总统的很多谈话,这些谈话通过广播播出去,根本不会让人会想到他病重。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总统不在了,如果民众长时间得不到总统的消息,他们会怀疑的,而联邦政府的官员们,特别是民主党,他们也会起疑心的。一个月是底线,再也不能长了。”埃德加·胡佛的语气没有半点退步的余地。
“行,那就一个月。一个月的时间,也应该够了。”柯立芝露出了一丝无奈的笑容。